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Winnie的法则 作者:蜜瓜君 文案 “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生活着、存在着,我就可以忍受一切。 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孔令笙、聂屿奇 ┃ 配角:陆望川、楚容、李宥乔、潘安安 ┃ 其它 ================== ☆、奇怪地方的奇怪法则   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再次见到他了。即使他离开以后留给她的巨大孤独,曾让她对他产生过恨,可是那又怎样,想念与留恋是可以净化情感帮助自愈的。   有一段时间,她几乎快要忘了他是谁。可每当有似乎可以取缔他的人出现在她身侧时,她又会不自觉地将他重新记起来。她明白,在他的世界里,自己应该早已经是那旧得不能再旧,泛黄到一碰就灰飞烟灭的存在了。她想,这必须是最后一次的追随。   四月底的某天,孔令笙和中介去看了华亭小区的2506合租屋。中介小哥说,2506合租屋有点怪,安全是完全可以保障的,就是有一些规矩。可是华亭小区8号楼只有这一间合租屋。孔令笙顶着一把有些年份的旧雨伞,摇头说没关系。她嘴上说着没关系,心里却是又暗暗笃定了一次。无论这个合租屋多么怪,她都一定要住进来。   那天下大雨,孔令笙和中介小哥进楼的时候甚至开始打雷。轰隆隆的雷声打得人心里有些发毛,好在他们已经进来了。   2506房的门牌像是新换过的,和掉漆的防盗门一起略显违和。没有掉金粉的对联也没有倒贴的福字,孔令笙想,这里住的应该是年轻人。   中介小哥敲门,很久之后,屋子里才有动静。   门打开,一个穿着吊带长裙的长发女人手里握着还剩一口红酒的高脚杯,女人大致将孔令笙打量了一番,微微笑道:“来看房的?进来吧。”   孔令笙点头,记住了这个场景。她将雨伞收好留在了门口。   后来她知道,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房东,楚容。   “2016年四月二十八日   那天下大雨,我还是去看了房子。这件事情是不能拖的。   开门的是个漂亮的长发女人,大概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她对我微笑,笑容迷人,却掩饰不了心底的紧张与不自在。   那天只有楚容一个人在,而我和中介又都是陌生人,这或许是她不自在的原因。   房子足够宽敞,也干净,租金甚至比同类的合租屋还要稍微便宜一点。我还在怀疑这样的条件怎么会半年没有租客……直到楚容给我看了Winnie的法则。”   看到Winnie的法则时孔令笙已经认定要住在这里。她想,这法则她一定会遵循得很好很好,因为最后一条对于一个刚刚掏空腰包的穷宝宝来说,真的很残酷很残酷。   她们约定好,五月一日劳动节那天,孔令笙搬进来。   五月一日上午十点半左右,孔令笙拖着箱子来到华亭小区。她站在8号楼2单元门口,抬头向对面的10号楼望去,良久,她忽然回过神来,她看得太久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孔令笙拿出手机发现是楚容打来的电话。她接通,听见楚容说:“喂,你好。”   “你好。”这样生分的开始让孔令笙觉得不自在,不过她并不介意按照别人的习惯来。   “孔令笙,你不是说今天要搬过来吗?出发了吗?”   “出发了。”   听筒对面忽然变成了模糊的对话,楚容似乎在埋怨着什么,回答她的人语气倒是温和。   “出发了呀!什么时候到呢?”   孔令笙抬头向楼上望了望,是不是今天有什么情况她不宜搬过来?可是上一个租屋她已经退了,住不进来难道要睡大街不成?   她拖着行李箱走到了电梯前,按下向上键。“电梯里信号不好,抱歉,我先挂断了。”   “这样挂电话会被看成不想说话的套路吧?”她翻出手机里的奇葩法则的照片看了眼,确认没有违反法则条例,长舒了一口气。   她循着上次的路走过去,今天光线是好的。她想确认一件事,又觉得也许确认不了。这一次,同样不需要孔令笙自己动手敲门。   楚容和一个男人站在2506房门口,一个抱胸一个叉腰。男人听见孔令笙行李箱拖地的声音,转身看过来。那是一张年轻的脸,男人,不,或许称为男生更合适,男生有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他习惯性地眨了眨眼睛,对着孔令笙友好地点了下头。   男生迅速用胳膊碰了下身边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相的楚容,压低声音问:“楚容姐,那边来了个拖着行李箱的姐姐。是不是要搬进来的那个姐姐?”   楚容一听,转头就看见了距离自己五步远的孔令笙。   楚容的表情有一点为难,不过是自然的表现。她耸耸肩,笑得无奈:“本来想让你下午再来的,没想到你都已经过来了。”   孔令笙走过来,说道:“我想这个时候你们应该都起床了。”   “我倒是想睡个懒觉,还不是……”楚容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男生给打断了。   “没事没事,等一会就好了。聂学长动作一向很快的。”男生像是在安慰孔令笙,只不过这个安慰随意得有点敷衍的味道。   他接过孔令笙的行李箱,立在墙边,又伸头往电梯方向看了看,问孔令笙:“只有这一个箱子吗?搬家公司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孔令笙没有很快回答男生。她觉得真可笑,在这个男生的身上,自己居然看到了他的影子。   “我东西少,只有这一个箱子。”   男生点头,作恍然了解状。   “我叫李宥乔,叫我小乔或者乔乔都可以。姐姐叫什么名字?”   “你不要见女的就叫姐姐好吧?我就算了,人家可能比你小呢!”楚容吼。   李宥乔笑,没搭楚容的话。他倒是很有耐心地看着孔令笙,在等她的回答。   “我叫孔令笙。对了,你今年多大?”   “21岁。”   “21岁。嗯,这个姐姐叫得挺好听的,以后继续叫吧。”   “啊……嗯……”李宥乔冲着楚容扮鬼脸,得意道:“怎么样,楚容姐姐!我还是最小的那个!”   楚容回了个白眼,继续皱眉看着屋里。   “那是在做什么?”孔令笙问李宥乔。   “是聂学长在搬东西呢,照顾你是女生,所以给你留一间宽敞一点的房间。”   “其实不用,我东西很少。”孔令笙努努嘴,这里的人好像真的有些麻烦。   李宥乔宽心道:“聂学长想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拦住的,随他去吧。对姐姐也没什么损失。姐姐不然进去客厅等吧,站着怪累的。”   孔令笙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了。她不想这么干耗着,于是对李宥乔说道:“我想去买点生活用品,你没什么事情的话,能不能带我在附近转转?”   李宥乔欣然答应。“我去拿钱包。”他走进去又折出来,“箱子我带进去吧,放在客厅。”   孔令笙点头道谢。   她在门口等待李宥乔出来。楚容说过,这个屋子里住了四个人,她已经见过其中两个了。   李宥乔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差点撞倒一个抱着一堆书的男人。   书被撞歪,李宥乔连忙赔笑扶正。抱着书的男人和李宥乔一般高,178左右。胖瘦适宜。男人问:“你要出去吗?”   “是啊!”   “帮我带份饭回来。”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好啊,学长想吃什么?”   “健康一点的,果腹即可。”   “嗯,知道了!有人在等我,先走啦!”李宥乔侧过身子走出来。   孔令笙站直身子,对李宥乔笑了笑。转身之间,余光扫到了那个抱着书,依旧站得笔直的男人。他在看她,是没有特别温度的那种目光。好像早已将她看到了眼里,又似乎那视线是含括一切的。而她,只不过是里面比遥远更远,比渺小更小的存在。   孔令笙和李宥乔走出电梯,她才缓缓问道:“刚才抱书的那个男人是谁?”   “抱书的?啊,是聂学长。”   “姐姐还不认识聂学长?那之恩哥也不认识了?”   “我只认识你和楚容。”孔令笙老实交代。   李宥乔恍然。他两只手插在外衣口袋里,转过身一边倒着走一边说:“抱书的是聂屿奇聂学长,聂学长是实习医生。还有一个你没见到的人,叫穆之恩,楚容姐姐的男朋友,幼儿园老师,那叫一个性格好。楚容姐姐是旅游杂志的编辑,我还是学生,大三学外语的。”他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孔令笙,“姐姐是做什么的呢?”   孔令笙想了想,才有点心虚地说:“我算是个自由撰稿人吧。”   “帅啊!”李宥乔突然双手拍了一巴掌,转回来和孔令笙并肩走。他们的距离刚刚好,是那种刚刚熟悉起来的人该有的距离。   “你是Winnie林对吧?我有关注你的微博。”   孔令笙愣了,她那点知名度,居然还有人会把自己认出来?!   李宥乔又恢复了先前纯良无害的模样,他瞄了孔令笙一眼,低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和别人说Winnie林住在这里的。你们这样的名人,最要低调的不是吗?”   孔令笙心里笑得苦涩,她也算名人?不过是巧了而已。她这样的小众写手会被李宥乔所关注到。其实她可以选择否认的,留给李宥乔一个混乱的认识。李宥乔是这个屋子里第一个对她如此友善的人,她不想去计较这份友善的真或假。毕竟还是有那种连装也不愿意装的人存在。   “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纯良无害的孩子也会耍心眼。   “给我签名呗,我要两个!”   孔令笙暗暗舒了一口气,就是要两百个也给你签啊!   她接过李宥乔递过来的本子和笔,快速写下“Winnie林”。却不知为何,会有一种签了卖身契的感觉。而不得不说,这个2506合租屋和她以前住过的租屋都不同,连室友都这么的与众不同。似乎有很多的故事,她可以去了解了解。虽然说,她此行的目的并非这个。   孔令笙回头,看了眼身后的10号楼。   “应该算是很近的距离了吧。”她把渔夫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了那张并未女大十八变的脸。   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留住他。   分开的时候,她是那样的舍不得。可她也是那样的力不从心,她无法让他留下来。该以什么身份去说出那些挽留的话?他们甚至都未曾开始过。   他说,我要走了,去贵州,或许没有归期。   她问,那个女孩怎么办?   我们分手了,他说。   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孔令笙正准备初升高,最是一心不可二用时。那时她想,自己应该还是不够喜欢他的。如果她足够喜欢他,即使不能追随,她至少会和他讨要一个约定。   她是被束缚的人。奋力挣脱了固定的生活模式,却未能挣脱多年感情的牵绊。最想念他的时候,她深深反思过,明明自己是距离他更近的人,为什么最后没有被他选择呢?想来他喜欢的是那种自由没有羁绊的女孩吧。而她,连嘴巴都不知被什么给封住了。   如今,自由与流浪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孔令笙请李宥乔吃了一杯抹茶圣代。李宥乔似乎对抹茶有很特别的情感,他吃着圣代的表情是满足的。只是一杯抹茶圣代而已,孔令笙不太理解。   “我主修英语,辅修日语。毕业旅行,我特别想去日本。”李宥乔似乎已经接受了孔令笙,开始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孔令笙点点头,有点理解了李宥乔的抹茶情结。   “Winnie姐毕业旅行去的哪里啊?”   “你怎么又改口了?不是说好要帮我保密的吗?”孔令笙很介意自己Winnie林的身份暴露。   “叫Winnie的人多了去了!楚容姐的朋友也叫Winnie呢!”   “谁也叫Winnie?”   “哎呀,你不认识的人。快说说你毕业旅行去的哪里吧,等着听呢!”不知李宥乔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明明传递给了孔令笙另外一个人存在的信息,却又很自然地避了过去。孔令笙揣在口袋里的手渐渐握成拳头,为了写稿谋生而积累的经验让她产生了怀疑:这个楚容的朋友,是否和那个奇葩法则有关呢?   她侧身,想要问个究竟。   “怎么了?我这还没吃完了呢!你让我吃完了再进去啊!”李宥乔使劲挖了两勺圣代塞进嘴里。   “行了,我再给你买!”孔令笙二话不说,已经从李宥乔手里夺过圣代,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多浪费啊!哎呀,Winnie姐你急什么,逛超市而已。”   是啊,如果只是逛超市而已,她急什么。   她只是想着快些搬过来,是太得意了吧,居然忘记了今天是假日。   她还不能见他,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你是居心不良人   街道上的槐树完成了新绿的着色步骤。暖橙色的四季蔷薇也探出了旧栅栏。五月的北方城市已经有了些夏日的气息,不浓,但是足够。他们不能在冬季重逢,冬季是那样冰冷。秋天也不行,那是注定要分离的季节。春天已经基本错过去了。抓住暮春的尾巴,她用尽了力气。夏天温暖极致时往往令人无比烦躁,她应该可以对烦躁干脆一些。   李宥乔被留在了速冻食品区,而她借口要买一些女性生活用品暂时摆脱了李宥乔的陪同。孔令笙推着购物车慢慢走在洗护用品货架的外围,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再走近一点的冲动,她很怕突然被发现后,自己连逃跑都会比别人狼狈而仓皇。   他们的重逢该是美好而自然的。   洗护用品区域的顾客很少。他正站在货架前认真挑选着洗发水。孔令笙刚刚过了二十五岁的生日,二十三岁从大学毕业后,她只做了写稿这一份工作。如果不出意外,他也才二十六岁。本科毕业后,他似乎没有继续念书,而是出来工作了。   他是否感觉到了那专注又小心的注视?他转头,朝孔令笙站的位置大概看了一眼。孔令笙匆忙之中低头拿了瓶男士沐浴液假装认真地研究起来。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吓得她差点把瓶子给扔出去。   “是给男朋友买吗?这个牌子卖的不太好哟。”   是超市里的导购阿姨。   孔令笙冷静下来,将瓶子放回原处。她故意压低声音说:“没有,我就随便看看。”   导购阿姨却不死心,指着旁边货架上的另外一款男士沐浴液说:“这个卖的很好,前几天都断货了,我们刚补的货!”   “我真的不需要,谢谢。”孔令笙耐着性子婉拒,又不敢太大声被他认出来。终于将导购阿姨送走,她深呼吸,再抬头看去,他已经不见踪影。   孔令笙并没有在超市里寻找他。她不能太贪心的,这样远远的见一面,已经很好很好了。好在他还是英俊温和的样子,不过比以前要微微胖了一些,显得更加温和甚至有一点点普通。他该是更加温和的,可是不会普通,是不能普通。她已经为了追随他自由的脚步变成了自由的人该有的样子,那些表面的变化之下,他的洒脱,他的自在一定都还在那里。   应该是有一份天天坐办公室的好工作吧?人总是要向生活暂时妥协,才能继续坚持内心的。孔令笙这样想。   二人回去已经是中午两点多。李宥乔给聂屿奇打包了一份卤肉饭回来。   卫生间里传出洗澡水的声音。李宥乔将饭放在饭桌上,楚容留下了字条和钥匙。   “楚容姐出去了,她留了家里的钥匙给你哟!”不知什么时候,李宥乔出现在了孔令笙房间门口。他靠着门框,看着孔令笙正在换被单。他想起昨天有一个大件快递,是穆之恩代签的。原来是孔令笙的被褥。   孔令笙两手抓住床单的两个角,张开双臂用力一抖就基本罩在了褥子上。动作很是利落干脆。李宥乔走近,随手把钥匙放在了窗台上,不禁赞叹:“这动作一看就是练家子呀!我还打算来帮你呢,看来根本不用。”   孔令笙将床单展平,抬头淡淡笑了笑。“大学时候在酒店实习,那时候学了一点。”   “是吗?什么专业呀还可以在酒店实习哦!”也不知道李宥乔是否就是如此快言快语的人,反正他想问什么,张口就问了。基本没有犹豫,即使犹豫了也不会超过十秒。   还是要尽量以诚相待吧。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愿意来花时间来了解她的事了。从前的室友或者和她几天不碰面,或者天天碰面的没有话说。   “酒店管理。”孔令笙道。   “那不是很高大上的专业么?也要从客房服务开始做起吗?”李宥乔似乎是闲不住的,也可能因为这枕套是抹茶的绿,他在一旁帮自说自话地帮孔令笙套枕套。   “任何事情都是从最基础的做起。一个优秀的酒店管理人,必须熟悉每一个工作环节。”她怕李宥乔还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于是又说:“至少我经历过的事情都是这样。在基本公平公正的前提下,靠的自己本事去争取和改变。”   “为什么现在又不做了呢?酒店管理。”   孔令笙的手掌按在柔软无比的棉花被上,短暂的停在了那里。   “我以后再告诉你吧。”她叹息,叹在心里。   “Winnie林果然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李宥乔把手里的枕头递过去。   “每个人都有故事。你也是。”孔令笙接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   “我的故事不值一提。”李宥乔耸肩。   “不是。你只是还没准备好告诉我。”   孔令笙把枕头摆好,她没有听到李宥乔继续说下去。大概三十秒后,卫生间方向传来男人被流水声稀释得模糊的声音。   “聂学长叫我了,我去看看!”李宥乔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快速离开了孔令笙的房间。   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孔令笙关上了房门走到窗子旁,伸手把窗子又推开得大了一点。这是公平的,她想。没有人可以免费听别人的故事,和故事等价的,也只有故事本身。   聂屿奇将房间收拾的挺干净。孔令笙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心情继续收拾房间了。五月初的阳光和煦温暖,这间向阳的房间真是温暖又宽敞。她在床边,用力后仰躺倒在了棉被里。阳光所及之处,只能照到她垂在床边的半个手臂和右边的耳朵。这张床也是配得上房间的宽敞,的确足够大。她是不是应该去感谢那个让出房间的人她这样躺着,只占了床一半。   另一半的位置是留给谁的?好像有个人会躺下来。他从背后隔着棉被抱住她,或许不会说话,只是沉沉地睡去。   聂屿奇穿着一条宽松的短裤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着上身,用毛巾温柔地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时间对很多人残忍,却似乎唯独偏爱这个学医的男人。他是有腹肌的人,每周至少会抽时间去一次健身房。最近被理解能力有限的理发师剪了一个非常减龄的发型。算是比较清爽的短发,前面甚至还有一点点萌齐萌齐的刘海。剪完后,理发师笑着说,你看起来只有十九、二十岁的样子。他耐着性子说,我已经二十六了。   李宥乔端着一杯水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聂屿奇的逆龄模样也只能咬牙啧啧感慨。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小跑过来急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聂屿奇睁着困倦的眼睛看他,“怎么了,楚容不是出去了吗?”   “楚容姐出去了,孔令笙姐还在啊!这屋里已经不止楚容姐一个女的了!”   “孔令笙?”聂屿奇眨了眨眼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搬进来了。名字是叫孔令笙吗?真别扭。他接过李宥乔手里的水喝了一口,又把杯子塞回他手里。“有什么大不了的。”聂屿奇转身进卫生间,套了一件干净的短袖出来。   李宥乔看着自己刚倒的水又被人喝了,除了叹气无奈,能做的就是重新给自己倒一杯。指望聂屿奇亲自倒一杯赔给他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他已经领悟。   他们坐在饭桌的两侧,一个喝水和扒饭。李宥乔轻轻靠在椅子上,静静凝视着对面年长自己五岁却看着比自己还要嫩的聂屿奇。很多时候,聂屿奇还没有他表现得成熟。但是他明白,聂屿奇其实是个挺成熟的人。那多出来的五年,总不是只喝水吃饭的。   “学长,你跟我说实话。保持年轻的秘诀是什么?”这是第N次向聂屿奇讨问。从前他得到的答案都是,学长我天生丽质。   聂屿奇想了想,这次回答的比以往都认真。   “如果真要问秘诀的话……应该是睡觉。”   “睡觉?”   “嗯!你看我平时做的最多的事情不就是睡觉嘛。”   “那倒是。”李宥乔点头,仿佛恍然大悟。又一想,聂屿奇明明是因为研三,一边在医院实习一边准备毕业所以累的才是。什么睡觉,胡说八道!   聂屿奇已经扒完饭。他对这份卤肉饭没什么评价。他很少评价什么,尤其是饭。   “饭钱放在桌子上了,谢谢你帮我带饭。”   李宥乔看到桌子上放了三十块钱,追上来嚷嚷着要找钱给人家。聂屿奇已经爬了床上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离蛹。他摆摆手,“剩下的请你喝咖啡了。”   “我很少喝咖啡。”李宥乔说。   “随便你喝啥。”为什么要这么认真?聂屿奇皱眉,他有时候真是受不了李宥乔对这种事情的认真劲。   “那好吧,买个抹茶慕斯吃。”   爱吃什么吃什么。   聂屿奇已经不和他说话了。已经入睡了吗?真快。李宥乔轻轻拉上门,打算离开。忽然,里面传出蒙在被子里才有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乔乔走了吗?”   “还没,怎么了?”   聂屿奇转过脸来,看着门口的李宥乔问:“那个新住进来的,叫孔令笙还是什么的,你知道她是做什么工作了?”   “知道了。是做文字方面的,自由撰稿人。”   “自由撰稿人?”聂屿奇慢慢重复了一遍,似乎有点不屑。   “嗯,你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   “我怕来的是一个‘摇滚不死’,成天放金属乐。那我还怎么好好睡觉啊!”   “楚容姐也容不了那么放肆的人,你多虑了聂学长。”   楚容?那女人疯起来谁都管不住。睡眠对聂屿奇来说是重要的,他不得不考虑。   “而且那个姐姐是安静的人。”   “是不是?”聂屿奇轻轻一笑,异样的轻蔑在嘴角漾开。“写东西的人表面安静实际放肆,尤其是在他们写不出来字的时候。我们只是会被她观察窥视后写到作品里的对象而已。她会搬来这里,不过是想看看守着那种奇怪法则的是怎样的人。”   李宥乔抓着把手,感觉自己已经站成了一座雕像。聂屿奇诚然不是特别友善的人,但也很少还没对一个人了解过就下这样的定论。怪尴尬的,不知道接什么话。   他想起某一天他们好像也谈到过写字的人,那时李宥乔斗着胆子问,聂学长你是不是被谁的文字伤过?   我可从来不看那种东西。聂屿奇当时否定得干干脆脆。然后聂屿奇就拿着外套出了门。冬天,雪夜。李宥乔不放心,偷偷跟出去。他看见聂屿奇没有走远,而是在楼下的电话亭旁边抽烟。   香烟的火光一亮一灭,聂屿奇才抽了几口就猛烈地咳了起来。整个人像虾米一样弓着腰,帽子滑下,扣住了他的脑袋。当时他正在戒烟,而且很快就要成功了。   “好好睡个美容觉吧,学长。”李宥乔最终没有接那尴尬的话,留下这样一句就关门离开了。也许聂屿奇说的是对的,孔令笙那样写字的人的确需要故事来果腹。他也好奇别人的故事,不过没有胆量和必要去揭开别人的伤疤。    ☆、拿手术刀的男人   聂屿奇只睡了半个小时,迷糊之中他接了个电话,然后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换了衣服跑了出去。   门是被甩上的。孔令笙的房间就是进门后的第一间。这声巨响彻底使她惊醒。她慢慢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柔软的棉被里。她喜欢闻着棉被的味道,想象着自己置身在一片白花花的棉田里的样子就会莫名开心起来。   起身,抓了一把头发。头发是四年前决定要留长的,现在已经垂在了胸前。不知道刚才出去的人是谁,如果总是这么冒冒失失地关门,她可忍受不了。   孔令笙打开门,去卫生间里找了个湿抹布打算把房间里都擦一遍。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李宥乔和那个实习医生都出去了。她和李宥乔互相留了手机号,她还有很多事情要跟他了解。   是短信的铃声。李宥乔发的短信,告诉她wife的密码。   李宥乔对她的照顾,很得体也很自然。她的房东应该是李宥乔而不是楚容吧?那个女人除了让她签了个奇葩法则收了她三个月的房租外,几乎就没管过她。   孔令笙打开电脑查看邮件。都是一些保险广告之类的。她把电脑合上,继续擦柜子。   终于打扫完毕,这个房间终于有了她的气息。   再次打开电脑,多了一封新的邮件。   发件人是青提,孔令笙暂时负责的专栏的编辑。她拍了拍脑门,发出绝望的叹息声:“啊……催稿啊催稿!催命啊催命!”   的确是催稿的。这个专栏原本的作者要求停稿两期,可是专栏不能停。所以就抓来孔令笙写两期顶替。她这阵子缺钱,而且是游记文稿,没什么好挑的。可是上一次交稿是一周前,距离下一次交稿不是还有几天吗?   孔令笙点开邮件,青提的文字有一种绘声绘色的诱惑。   “Winnie,上个稿件反响很好呦!读者们反映没见过Winnie林这样的文字,觉得新鲜而且亲切呢!杂志销量增加了2%,主编乐开花。主编说,如果第二个稿件也能保持这个水平的话,打算给你开个专栏呢!怎么样?考虑下~距离下次交稿还有七天呦,表拖稿~”   上次的稿件她写的还是大二时候和舍友连夜爬华山的事情。这些年她的确去了不少地方,江南塞北;海滩天池。接个游记专栏也好,总要先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   她的电脑屏保自从买了这台电脑以来就从来没有换过。是电影《美国往事》里的一家咖啡厅,还有一段话: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现在,她重新编辑了这张图片。   那段话下面又加了一句:我终于找到了,你。   虽然有厨房,孔令笙却不敢随便使用。她总怕一不小心就触犯了那奇葩法则里的什么界定不明确的规则,罚钱的话她一是要动给自己预备的看病钱,二是委实觉得委屈。眼见着夕阳西下,晚饭总要解决。她撑着脑袋想了想,然后拎上电脑包出了门。   孔令笙去买了咖啡和三明治,在一个人不多的咖啡厅角落里一个人坐着写稿。出门时候电脑的电量只剩下两个小时左右,充电器也没带……好吧,赶着天黑前回去吧。   这是孔令笙从小长大的城市,有些巷子可能闭着眼睛也能走出来。大学也没有能够走出这个城看看,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人生仿佛就要像一颗烂白菜,一辈子腐烂在这里。高中起,孔令笙就开始周内住校周末回家的走读模式。大学则成了一个普通的住校生,只有寒暑假才回家住。毕业后,她彻底从家里独立出来,靠着自己微薄且十分不稳定收入维持着自己的租房生活。   距离上次回家,快两个月过去了。如若父母思念她,通常会约她在外面吃一顿饭。他们很少会打电话叫她回家吃饭,因为他们自己就很少在家里吃饭。   孔令笙的父亲是大学植物学教授,母亲则是大学医院儿科的主治医师。在孔令笙的印象里,爸妈都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都不在家的时间数不过来。她所能感谢的,是高一自己发了一次疯之后,父母给了她今后人生的全部选择权。   然后她就把人生过成了现在这样。情感是漂流的,事业也没有定所。她知道,父母如今只想她能身心健康地活着就好,活得体面不体面,有出息没出息都没有关系,都不再重要。十七岁发疯结束后,她没有再从父母那里听到过一句有关遗憾、失望或是埋怨的话。即使她自己并不能做出完全正确的选择,他们也不再干涉。   她觉得自己被放弃了。在曾经无数个被父母抓紧快要窒息的瞬间,她所一直渴望的放弃,终于如期而至。   不知不觉中,她也渐渐默认了这种放弃。   第二篇游记稿她打算写去年夏天去新疆布尔津县游玩的事。稿件写了三分之一,电脑就没电了。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难得想写的时候突然被打断还是有点不开心。孔令笙拎着包快步走出去。能在今天做完的事情她从来不喜欢拖到明天。   2506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孔令笙一鼓作气,用了两个小时把剩下的三分之二写完了。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这种合租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感觉还是挺好的,安安静静的适合思考。   孔令笙拿了换洗的衣物,哼着小曲去冲澡。   卫生间里的清洁程度远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孔令笙第一次有点赞同那个奇葩法则里的规定。公共卫生这种东西嘛,就是要大家齐心协力保持啊!转念有想,这样毕竟这里住了五个人却只有一间卫生间,明天有空她得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公共浴池什么的。   某人的进门声被水声弱化到最小,孔令笙听得隐约。那声闷响后就再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于是被热水冲得全身放松的孔令笙认为一定是自己的幻听。   她换了干净的衣物,穿着一条天蓝色的直筒纯棉睡裙,睡裙到她小腿肚子的位置,中袖圆领,是传统保守的睡衣。她把头发上的水擦得差不多不往下滴落,然后对着镜子梳头发。黑色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胸前位置,应该说长度已经过了胸部。她把地上和毛巾上的头发处理干净,从卫生间里轻手轻脚地飘出了来。   中途转去厨房到了一杯水,没有看到任何的人。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方形的灯光,暖黄或者白炽白从对面10号楼投射过来。孔令笙呆呆地站在客厅电灯开关旁,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窗外。良久,她到底是没有开灯,而是溜着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小道挪到了客厅厚重的床帘后面,探头。   其实她知道,夜晚,只有有灯光的房间才能看清里面是怎样的。没有光线的房间里,即使她现在整个人站出来人家也看她不清。   感谢自己选房时候的别扭和不讲究,才有了这样几乎平行的绝佳视角。   对面的房间客厅里灯是虽然是亮的,却看不见一个人在活动。孔令笙慢慢挪出半个身子来,瞪大眼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什么。良久之后,对面的男人走进客厅里关了灯。   灯灭的瞬间,令笙似乎无法自控地眨了两下眼睛。眨再多下眼睛结果也是一样的,灯灭,人离开了。   哪一天,她才能走进那边去呢?是如同韩剧《邻家花美男》的开始,却与朴信惠饰演的高独美完全不同的际遇。高独美期盼的是能否开始,她所求的也是这样吗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想来,她还差一个高独美同款超市五等奖,望远镜。   房间被夜晚的静默吞噬了,只剩下孔令笙的清浅的呼吸声同挂钟秒针机械的步伐在交缠应和着。她的双膝跪在了沙发上,抬头借着外面的光看挂钟。已经九点半多了,居然还没有人回来。   她这样安静地呆着,不发出任何动静。这间屋子里就好像没有人住一样。这样的静默是熟悉无比的,被压在记忆深处,挤压得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形状。某一天,她摆脱了这种静默时,从未想过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她从未想过要与它们以任何形式重逢。   孔令笙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窗子边快速拉上了外面一层纱质的床帘。然后摸黑到墙边打开了客厅的灯。   杯子里的水凉了,孔令笙又添了热的。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顺手打开了灯。   再就,愣住了。   她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这什么鬼?该怎么办?孔令笙站在门口进退维谷,这种情况还真是……   有一个男人躺在她的床上睡觉,呼吸声很重,睡得还挺香的?   孔令笙稳住心神,将房间环视了一周。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柜台灯旁边。她思考了一下,决定过去拿过来。   蹑手蹑脚挪过去,终于挪到了床边。孔令笙快速拿了手机,有点惊魂未定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转念一想,她怕什么啊,自己好歹也是好好学过几年柔道的。关键时候大不了拼他个头破血流!   不、不、不,这个想法太激进了……山穷水尽以前还是怀柔策略安全一些。孔令笙速速摇头否定了自己先前想法。她感觉自己大约在床头占了一分多钟,然而床上睡着的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想来睡的是真熟。于是,于是她忽然大着胆子,侧身弯腰去看那个男人的脸。   男人的脸有一半和她的枕头亲密贴合着,另外一半脸倒是露了出来。孔令笙仔细瞧着,觉得这个肤色略偏白有着萌齐刘海的年轻男子十分地眼熟,可她一时之间又难以对号入座。男人的睫毛弯出好看的弧度,此刻轻轻颤了起来。孔令笙瞳孔蓦然放大,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这个人的确是见过的。这个人,不就是上午搬书的男人吗?叫什么……聂……   聂屿奇!   她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念了这个人的名字,然而当自己的声音进入自己的耳朵时,她又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所以,不是坏人了。他会走到这个房间来,可能是因为他先前就住在这里,走顺路了。   嗯,都是误会。   距离床头两步远的孔令笙彻底按下心来。她好像记得那个奇葩法则里有进入他人房间要敲门的规定,而这个男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留了一间阳光好、视野好、空间又大的房间给她。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赶在第三个人回来之前叫他起来离开。   “聂先生、聂先生?聂先生、聂先生?”她试探着小声叫了几声,然而某人雷打不动。   孔令笙望天,是声音太小了吧。那就大点声好了。   “聂先生?聂屿奇?聂屿奇!”她提高了嗓门,语气还是客气的。   某君在翻了个身,而已。   孔令笙再望天。   “最后一次,别说我坑你。”她看着聂屿奇在自己床上摆了一个大字,才将勉强占满。忽然担心起自己住这么大的房间房租会不会要比李宥乔他们高一点啊?所以聂屿奇才不怕麻烦坚持要在她来之前换房间?!想到这,这个走错房间的男人就不再是先前善良无害的模样了。   “聂屿奇!聂屿奇!聂屿奇!”孔令笙大喊三声。   终于,床上熟睡的某君有反应了!   某君的反应是再翻了个身,留给孔令笙背影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传过来,居然还带着点威胁的口气:“吵死啦……我可是拿手术刀的男人啊!乖乖地把灯关了……嗯……把灯关了……关了……”   你是拿手术刀的男人,我还是练柔道的女人呢!呵!吓唬谁呢在这。   孔令笙退到门口,一肚子的火。这火原本不会被点燃的,都是那句“拿手术刀的男人”。   孔令笙自然不知道聂屿奇把她当成了李宥乔。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留现场,等着楚容回来。   对了,拍照留下证据!    ☆、温和当属穆之恩   孔令笙大概等了二十分钟。   门口传来开门声。孔令笙双手握着手机,立刻离开沙发站了起来。她听见楚容提掉高跟鞋的声音,还有一个轻缓的脚步声随后而入。陌生男人温和的声音在说:“楚容你怎么还这样脱鞋子”   然后是楚容少有的甜甜的撒娇声:“因为之恩你总会帮我放好不是吗?嗯”   孔令笙向外的脚步犹豫了一下,看来是第四个人,楚容的男友回来了。   她的片刻犹豫无意间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哎呦我的妈!这家伙什么情况”楚容站在孔令笙门外,当先叫了起来。   “怎么了?”穆之恩摆好鞋子走过来,他顺着楚容的目光看向聂屿奇房间,没有问题啊,他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么……似乎又有点不对,这个房间的布置,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吗”穆之恩出差了两天,这才回来。   楚容扶着门框,一副无法忍受地样子盯着熟睡的聂屿奇。“这家伙今天一意孤行要和新来的租客换房间,结果呢!你看他还往人家房间里跑!”说罢,楚容原地环视了一圈,推了一把穆之恩说:“快点,乘着新来的租客小姐还没回来,你去把他给我弄起来!姐姐我也就能保你这一次了,这个新来租客小姐是什么脾气我还没摸准呢。”   站在客厅墙壁边的孔令笙不禁勾唇一笑。   “没用的。”孔令笙忽然站在了二人面前,长裙长发,突然冒出来有些渗人。   “哎呀妈呀!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我么?”孔令笙耸肩,“一直在的。”   呵……这妞挺阴险啊!   楚容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一副看不懂地模样看着孔令笙问道:“什么情况呢?你邀请他吗”   孔令笙笑了。   “我脑门上没写字吧?”她指着自己光洁的脑门问。   “什么意思”楚容语气冷了点。穆之恩则是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知道楚容要袒护聂屿奇前,孔令笙还是相信楚容会秉持Winnie法则中的条令公正处理的。但知道真实情况之后,孔令笙也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示弱了。一开始就被欺负,将来想翻身也难。   “我想既然我脑门没有写 我有病几个字,那我一个刚刚入住的并不空虚寂寞的正常女青年为什么要邀请这位来”   “这个!”孔令笙将手机相册打开给楚容看,“这个照片时间是二十五分钟前。那时候我就试着叫醒过这个莫名其妙睡在我房间的先生了。然而这位先生充耳不闻。我想我已经尽力叫醒他了。我洗完澡出来,就看到这个场景。我第一天搬来,当时房子里又没有别人,受到的惊吓可想而知。”孔令笙看着楚容,气势上已经盖过了她。“我记得Winnie的法则里有一条是进入他人房间前要先敲门,尤其是异性。那么,亲爱的房东小姐,您是不是应该给个说法呢?”   楚容被孔令笙的一席话堵得甚是不爽,此刻脸色也是郁闷中带着点尴尬。   一直没出声的穆之恩咳嗽一声,说:“那个,应该是有误会吧。小奇一直住在这里,可能走顺路了。法则……法则也是活的,大家才刚认识都友善一点吧。”   “法则是死的。”楚容冷着脸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穆之恩本来还想再劝劝,听到这句后忽然也不说了。   “那好,依照法则,聂屿奇今日违反了其中一条,我这里给他记过。见证人是我们所有在场的人。”楚容话罢,穆之恩已经很有眼色地去叫聂屿奇了。还是叫不醒,于是穆之恩干脆把他扛了出去。   房门口只剩楚容与孔令笙冷战着。   楚容胳膊交叉在胸前,仔细看了孔令笙几眼才缓缓道:“法则诚然要遵守,我今天想要偏袒老租客的想法对你而言是有些不公平。不过你可能还不知道,聂屿奇他是实习医生,他每天在医院里奔走都是很累的。他只是单纯的走错了而已,绝对没有坏心思。”   孔令笙感觉到了楚容在和自己示弱,让这样强势的女人和别人示弱很难,除非她是真的做错了什么被抓现行。孔令笙想着她的话,抓住了医生这个关键词。这让她想到自己从来忙碌无暇照顾她生活起居却牢牢掌控她精神思想的母亲,将自己的时间都留给患者,分不出一点给自己的母亲。   医生是伟大,可医生就该有比别人多的值得原谅的理由吗?   “错了就是错了,就算是超级英雄也不是借口。”   “好,好。”楚容垂下手臂,“孔令笙,你和聂屿奇这梁子,今天算是结下了。”   李宥乔一夜未归。   昨晚楚容从她房间离开之后,孔令笙算是有点后悔的。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又冲动了,明明是可以忍耐的事情。现在弄得和三个人结了梁子……李宥乔在这里住了挺久,一定也不会站在她这边的吧。   无论怎样,只要不把她赶出去就行了。   第二天清早,聂屿奇像往常一样迷迷瞪瞪地睁眼起床,洗漱完毕坐在餐桌上啃上第一口面包的瞬间,被穆之恩告知昨晚自己夜闯香闺的事情。   聂屿奇的反应算是淡定的。可当听到楚容为此记了自己一过时,满腹的委屈和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聂屿奇吵着要和还没起床的楚容去理论理论,被老好人穆之恩给拦了下来。穆之恩心里是想做个公正的评判者,言语间却不可自控地总是偏向自家媳妇。话说回来,昨天的情况,的确是新来的房客有些咄咄逼人了。聂屿奇窝在椅子里,脸上表情丰富而纠结。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枉他一世英名聪明俊杰一枚,就这么在睡梦中被个新来的臭丫头给坑了?!   “哼哼,走着瞧。”   穆之恩一派纠结地看着他,这个反应有点过了。聂屿奇不会也要记仇吧?穆之恩心下感慨,开始反思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是不是话说得过于偏袒了?这时候小乔怎么不在呢,小乔才是最会调节气氛的那个人啊。   “那个,小奇。昨天怎么说都是你先走错房间的,还是去和人家女生道个歉吧。以后还要相处呢。”   聂屿奇吞下最后一口面包。   “道歉?”他琢磨了一会儿,才一脸坏笑的站起身说:“你说得对,我应该道歉。”   他们来到孔令笙房门前,正准备敲门,门突然自己从里面打开了。孔令笙穿着一身姜黄色的棉布连衣裙,跨了个小皮包在肩上。她的头发黑而亮,如月光一般倾泻在两肩。女生嘴巴微张,睁大双眼看着二人,显然是有点被吓到了。她的皮肤很白净,这样的她看起来清澈无比,纯良无害。   “那个,嗯……听说我昨天走错房间了……不好意思……”聂屿奇这一番道歉的话看似说得不情愿其实是信手拈来的。毕竟不是真心的道歉,他只是想来探探对方是个什么样的路数。   孔令笙听了聂屿奇的话,脸慢慢变红了。她会脸红,是因为觉得自己当不起这句不好意思。   她用手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不太自然地说:“你应该也不是有意的,好像是我小题大做了。”她看了一眼聂屿奇身边的穆之恩,扯了扯嘴角“我是孔令笙,你就是楚容的男友吧。昨天应该听你的话才对。”   孔令笙微弱的态度变化被聂屿奇捕捉了下来。穆之恩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孔令笙抬手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事,有点赶时间。先走了。”   她撂下一句话,夺门而去。   留下穆之恩望着门口发呆。   “想什么呢?走,去健身房。”聂屿奇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啊……我在想,今天早上这个孔令笙和昨天晚上的孔令笙完全判若两人呢。昨晚她要是能这么开明,楚容也不会那么郁闷了。”   “哦……这个啊。这才是第二天,我想我们今后还会看到各种各样的孔令笙的。”聂屿奇揉着自己的刘海,说。   “那是什么意思?”某人追过来问。   聂屿奇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刘海,一只手揉着这个跑过来的家伙的头发,笑嘻嘻道:“那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有些人很多面,很善于伪装自己,而已呀!”   “干什么啊,头发都乱了。”   “你这个发型太丑了,走,哥带你去剪头发,剪哥这个发型!”   “不要,你这个新发型我还没吐槽呢,傻了吧唧的,跟个锅盖一样。”   穆之恩的负面往往都是被聂屿奇给激活的。这小子就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类型,调侃人家,最后还是被人家吐槽回来。   “傻了吧唧是不是?穆之恩你看我今天不给你剪个一样的我就剃光头我!”   “走开走开!干嘛你每次剪坏头发都要拉上我,我是你女朋友还是你妈啊!”   聂屿奇拿了钱包手机扯着穆之恩在玄关穿鞋子,愤愤道:“你要是我女朋友,我早给你剃光头了!”   “疯子!疯子!变态!变态!”   聂屿奇这招百试不爽,尤其是在楚容睡觉的时候,欺负穆之恩最好了。这家伙舍不得吵醒女朋友,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从2506夺门而逃的孔令笙看起来像个蹩脚的说谎者。她有事赶时间是真的,怎么很多事情到了聂屿奇面前都会突然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了起来。孔令笙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户的位置,让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似乎只有此刻的微风能够稍稍缓解一下她紧张的心情,以及依旧未曾完全去退去的脸颊上的红潮。对于昨晚突发事件的处理,孔令笙感到隐隐的不安。她索性就将第二篇游记稿件给编辑青提传了一半过去,以要在旅游期刊《可以到达的地方》开专栏作为传去另一半稿件的前提。   专栏是青提提到的,提到与承诺的并不同。孔令笙手上如今能够支配的现金实在是太少了。她总觉得聂屿奇很快会坑回来,让她破财,破财消灾!   青提连夜看了那一半残缺的稿件,对于孔令笙这种零时耍花样的行为也算是忍了下来。至于开专栏的事情,不是一个编辑所能决定的。于是就有了这一大早,孔令笙带着优盘夺门而出的事情。   她呢,其实是去寻求一条生路的。   糟糕了,还在劳动节的假期。杂志社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她事先没有跟青提讲今天会过去,原本就抱着去碰碰运气的想法,看来是真的要碰运气了。    ☆、低血糖记得要吃糖   天空是被打翻的湖蓝色,边际之处的浅淡又似乎重新定义了湖蓝。空气被片片新生的绿叶过滤换洗过的,无比的清新。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除了……除了穆之恩老师的头发。   聂屿奇是2506出了名的说到做到的霸王。就连房主楚容有时都忌惮他这一点,温吞的穆之恩和向来与人为善的李宥乔自然是被他修理得服服帖帖的。穆之恩抱怨聂屿奇这种霸王性格居然也能当医生,病人居然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这种魔王的手里。   楚容背着聂屿奇给他起了霸王花的外号,穆之恩深有所感。   听说,聂屿奇在医院里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具体是什么样子,2506的各位尚未前去证实过。   现在,穆之恩终于还是和霸王花拥有了同款呆萌齐刘海发型。而且心如死灰的穆之恩老师正在被霸王花拽进健身房的路上。   “改变不了就要适应啊。我本来还不咋喜欢这个发型的,现在看了你的样子。忽然发现还是我这种青春永驻的容颜才能驾驭呢!”   穆之恩一个白眼翻上了天。这个发型对他是有点装嫩的嫌疑啊,但是,但是,他才是每天和祖国的花朵、花骨朵儿们呆在一起好么。是适合的,是适合的。   长期的压迫使得穆之恩练就了一套自我说服的本事。   霸王花的确霸道了一些,却实在不是会让人讨厌的人。相反,霸王花是很讲义气很乐观很阳光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战胜一众百花,一枝独秀成霸王花。   穆之恩苦笑着摇摇头,接过霸王花丢过来的水瓶。   在跑步机上比赛谁跑的里程远,永远无聊但是霸王花喜欢的游戏。   这个青春永驻的男人,有一颗喜欢竞技的心呢。   一大早健身房里的人不多,二人如愿以偿地选择了老地方的跑步机,开始比赛模式。慢跑的速度,大概跑了二十分钟,穆之恩的小腿就有了乳酸积累而产生的酸胀的感觉。他身边的霸王花还是一副毫无影响的样子。穆之恩步伐越来越重,心想,脸长得嫩就算了,难道身体也是少年时吗?   霸王花歪头看着穆老师,如同向日葵一般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丝毫看不出嘲笑的意思。可是他确实是来嘲笑穆老师的,穆老师早已领悟。   “好吧,你赢了。”穆之恩很无奈,停下了跑步机对比了一下两个人跑过的里程数。果然,霸王花居然比他多跑了九百多米,也就是说,放在田径场上跑的话,他其实已经被霸王套了一圈了……   何必再自取其辱。穆之恩用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晃到后面去休息了。   霸王花聂屿奇还是一如既往地匀速跑着。穆之恩空出来的跑步机,这时有另外一位男士使用了起来。   这个在跑步机上慢走的男人成功地引起了聂屿奇的注意。霸王花用余光观察着男人,比他矮、比他胖、比他白……嗯……咋越看越眼熟?   聂屿奇耐不住好奇,于是也将跑步机的速度调慢了,和旁边的男人一样在跑步机上慢走了起来。他看着这个男人,热络地打起招呼:“嗨,你是不是上周三在C大学医院体检时候晕倒的那位?”   男人才注意到聂屿奇,作回想状,恍然道:“没错,你是那个救了我的医生!”   聂屿奇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哪里算救啊,就是找护士给你挂了瓶葡萄糖而已。话说回来,你是低血糖患者的话,出门最好在口袋里带上几块糖或者巧克力什么的。那天是体检没吃早饭吧?”   “好像是那样。谢谢你了聂医生。”   “你知道我姓什么啊!”聂屿奇惊叹,明明自己还没做自我介绍来者。   男人点头微笑:“那天醒来以后问了护士,护士说大家叫你小聂医生。”   “啊,这样。”聂屿奇了然,露出灿烂的笑容。“后面体检的结果怎么样,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吧?”   男人思考了一瞬,才说:“没什么问题,都挺好的。”   “那就好了。”小聂医生露出收敛的欣慰笑容。   这一切落在后面瘫软休息的穆之恩眼里,穆之恩看着霸王花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只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   聂屿奇还想问什么,脑子忽然卡住了。他这边拼命回想,那边男人的手机响了起来。男人接了电话,电话里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男人简单说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聂医生你继续锻炼吧,我有点事先走了。”   “哦,好好。你快去忙吧。”   “好,再见。”   “那个,别忘记带糖!”   “好的。”男人微笑点头,举止之间有一种长期特定环境里才会有的气息。比如,机关单位。   片刻后,男人已经完全离开了健身房。霸王花才忽然叫起来;“我想起来要问他啥了!”   穆之恩走过来,已经恢复了平常看霸王花的眼神,看着聂屿奇,“你要问啥?”   “名字啊!他还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既然会来这家健身房呢,就说明他肯定是住在这一片的。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小聂医生。”   时间倒流六年。   六年前,李宥乔第一次来到这个会有台风掠过的城市。他从北方来,住在外婆家里。父母长期因为铁路上繁忙的工作长期从他的成长中缺席。这让李宥乔成为了又一个在很小的年纪就为自己人生掌舵的人。   外婆在电话里说,院子里的花儿们长得像妖精一样漂亮。这让长期守着一盆刺头仙人球的李宥乔稍稍动了心。外婆又说,院子里的花五颜六色的,一年四季都不会败,永远都有花开着。这让很少能将一盆花养到开花的李宥乔更加动了心。于是他怯怯地问,外婆,你院子里的花,有蓝色的吗?   于是,他动了身。   那种会开出蓝色繁复花朵的花名字叫做绣球,花期是六月到八月,安静而绵长。清晨傍晚,李宥乔挽着外婆的胳膊在院子里花丛里来来回回。手上身上都沾染上了花朵甜蜜的芳香。   南方的夏日是炎热的。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站在屋檐下,汗水也会像是在汗蒸房里呆着时候那样自说自话地往外冒。那些安静开放两三个月的花朵,是炎炎夏日里沉默的精灵一般的存在。只有风来的时候,只有雨来的时候,它们的芬芳才会被自然地传带到远方。   深爱着那些繁复花朵的李宥乔选择了在一所综合性大学里学习语言。对于更多外语的掌握是他能够走得更远的基本保障。   孔令笙入住2506合租屋的那天下午,高他一级的生命科学系大四学姐宋文文打电话来,说他之前申请的和孔教授团队一起去秦岭实习的事情教授同意了。不过因为他并不是本专业的学生,基础知识不够,所以五一假期结束以后就要进实验室学习一段时间。   于是李宥乔提前回去宿舍收拾了一下。因为是五一假期,他另外三个舍友们各自有安排都离开了。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上学期开始,李宥乔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校内住。躺了两年多的床铺对李宥乔而言居然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他从澡堂洗完澡回来,站在阳台上晾衣服时习惯性向着楼下看的空当,看到了大一时候自己喜欢过、告白过、同时被拒绝过的一个女孩子从一辆很拉风很长的摩托机车后座上下来。女孩和送她回来的机车手和许多大学情侣一样在宿舍楼前旁若无人地依依不舍缠绵起来。李宥乔将最后一件衣服挂好,面无表情地进了屋子。   那个女生拒绝他的时,给的理由是她想要在大学里好好学习,并且没有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的准备。   他坐在床边,呆呆地低头看着地板,心情沉郁而烦乱。于是习惯性地拿出了手机给宋文文发了条信息。宋文文是他新生报到时候接他的学姐。本来宋文文一个生科的是管不着他们外语的新生的,但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来报到,又糊里糊涂迷路了,幸好遇见了热心肠的宋文文,才得以顺利完成了注册。   宋文文将号码留给了这个眼神澄澈的男生,从此她就沦为了这个男生的知心大姐。   “为什么,为什么女人擅长说谎呢?”李宥乔发送了短信,半躺在床上等着自己的知心大姐开解。   十分钟以后,知心大姐回复了信息。   “你打开邮箱,那里面有答案。”   于是李宥乔跳下床乖顺地打开电脑邮箱,里面有宋文文一分钟前发送过来的一封邮件。   “附件里是我们实验室的概况和目前主要的研究方向。既然你还有时间问我这种问题,看来你还真是挺闲的。嗯,下次有类似的问题,我就直接用论文来回复你了。”   因为李宥乔同学的百思不得其解与虚心求教,当天他也就没有能够回合租屋去。   跨越了半个城区,经停了二十几站,孔令笙总算是到了杂志社楼下了。这家杂志社的斜对面就是她父亲执教也是她本科毕业的C大,所以就见她如同一只姜黄色的耗子一般溜进了大楼。   青提站在18楼的电梯口亲自迎接了她。   孔令笙跟着青提走进工作处,格子间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角里有四五个人围着一台电脑在商量着什么。   “喝点水吧。”青提给孔令笙倒了一杯温水。孔令笙知道青提喜欢用自己喜欢的东西来招待别人,她几乎不喝水以外的东西。   “还有人在工作啊?”孔令笙谢过青提,问。   “嗯,他们在赶着一个新加的项目。”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之前见过几面,已经是熟悉的人了。青提说她眼下有一个可以晋升为副主编的机会摆在眼前,但是必须以较低的稿费把孔令笙的专栏签下来。   她递给孔令笙由主编拟好的合同。孔令笙翻开看到稿费的那一项,真心不高的稿费与青提理直气壮的坦白令孔令笙难以接受。   她放下合同,并不想要因为生存的问题而动摇和青提还算是不错的交情。于是她选择跳过与青提的协商,选择直接见主编。   “主编在休假。你只能和我谈。”   孔令笙叹息,她是要被压榨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想知道你们给这么低的稿费的理由是什么?觉得我Winnie林的文章不如其他作者?可读性低?号召力不够?还是什么?”   “都不是。”青提摆摆手,她指了指合同里时常一项,说:“你看,因为是短期。这个合同的期限只有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是主编给你的试用期,如果反响够好,他会和你签长期专栏,甚至是出书。”   “这听起来的确是个诱人的理由。”孔令笙觉得自己已经被这种官方敷衍的话气得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Winnie,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事情的开始总是辛苦,总是不尽人意的。但能够开始已经是很好了不是吗?不是所有作者都有露脸的机会的,即使他们满腹经纶。”   青提淡淡的一番话瞬间将孔令笙打回了艰难追梦的年轻人的窘迫现实。孔令笙勉强维持着礼貌的笑容,不让笑容看起来太敷衍和僵硬。她眼前的这个有着清新笔名的女人,已经到了奔三的边缘。七八年的职场生活将她彻底地改头换面,她繁忙但永远有着精致的妆容,她将那些真真假假的清新与温存留在了给作者读者们回复的邮件里,将现实与冷静留给了这柴米油盐酱醋茶都需要用钱币来维持的生活中。   “这个合同我先带回去仔细看看吧。”孔令笙在青提的注目下将合同收到了包里。“对了,第二次稿件我写完了,在这个优盘里。现在拷走吧,我就不再发邮件了。”   青提微笑点头,拿过优盘开始拷贝。   “稿费……”   “稿费等到五一假期结束以后,财政那边的人就会汇到你的账上。”青提截断了孔令笙的话,她好像从来都知道孔令笙下一句要说得是什么。   “哦,好。”    ☆、生活的小皮鞭   那份不公不允的专栏合同像是一块石头一样捆绑着孔令笙的心,拉着她的心脏使劲往下坠。被生活的小皮鞭以各种狼狈窘迫的姿势驱赶向前,孔令笙早已习以为常。但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如此下去,合适才能脱颖而出呢?   青提是认准了她急需这样一个合适的平台来展示宣传自己,条件苛刻也必须忍受。孔令笙是纠结的。她需要一笔可以灵活支配的钱,不必太多,但足够应对某些不确定的突发情况。摆在眼前的专栏签约金就可以成为这笔钱,前提是她要贱卖自己的文章以及里面的感情。   她忽然笑了,觉得自己真是俗气。文字怎么能用金钱来定义贵贱呢?可她却指着这些不可被定义贵贱的宝贝来果腹。   或许一开始就是自己将生存的技能与梦想的果实本末倒置了。选择了艰难的写作来谋生并且实现梦想,焉知自己并非文科出生,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文学创作。而认真学习了四年的酒店管理,只不过让她外出住酒店时更加了解人家酒店里各个岗位的工作流程而已。   不知不觉间,孔令笙已经走到了华亭小区附近。Loser的自我评价让孔令笙不想回到那个人人各司其职的合租屋里去。如果说2506合租屋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那么楚容他们就是河边深深扎着根茎的芦苇,而她是随时都可能被水流带走的居无定所的浮萍。   孔令笙沿着小区外面的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顺便当成是熟悉环境了。她路过了电影院、健身房、茶馆、书屋、公园以及农贸市场。   原来她是来了个宜居的好地方。只是她不知道,还能在这里住上多久?   一定要坚持到与他相见为止,要坚持到有一个结果为止,坚持到一切都结束为止。   “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   既然都走到了农贸市场,孔令笙决定买点菜回去,也许她会做一顿饭。她和楚容的关系还僵着,那个女人可是掌控着生杀大权的。   她回去时是下午三点,屋子里没有人。孔令笙放下手里的东西,后背慢慢地靠在了墙面上。虽然她才住进来两天,却总有一种不受人待见的感觉。好像这个屋里的人都在躲着自己,还是说各司其职的人从来都是如此的繁忙?   看来她要向青提妥协了。向青提妥协,试着向正常靠近。   既然已经费尽心思住到如此合适的屋子里,孔令笙自然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住进来。她又溜着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小道来到客厅的窗这边,身子躲在厚重的垂地窗帘后面,只探出头来。   这时候他会在家里吗?今天还是假期。   10号楼被孔令笙细细观察着的屋子里,有着不止目标人物一个人。客厅里壁挂液晶电视开着,电视里放着彩色但不知道是什么的电视节目。有两个男孩在沙发上蹦跳着打闹,拿着抱枕从沙发的一头追打到另一头。孔令笙渐渐松开紧握的窗帘,完全站出来。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她感觉自己耳膜被那两个男孩子快乐的尖叫声震得难受。   当然是听不到的。   孔令笙顺着客厅往左边看,就看到了厨房。面积有限的狭小空间里,挤着三个人。拿碗的男人胳膊肘碰到了切菜的女人,女人说了什么,男人笑着走开。还有一个背对着孔令笙方向的男人,忽然转身看过来。孔令笙吓得跑错方向,膝盖狠狠地撞在了花盆上。她索性蹲下身子,在窗台上肩并肩花盆的缝隙中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雏鸟一样,小心翼翼地向对面看去。   她终于看清,厨房里的三个其乐融融的人是谁。   是他和他的父母。   孔令笙对他的父母是有些印象的。和睦温馨,这四个就是孔令笙对他的家庭的所有印象。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家庭还能是和睦温馨的,甚至更有甚之?不知不觉间,孔令笙扶在花盆边上的手指渐渐按到了土壤上。为什么,他所有拥有的,她没有,还都很羡慕。   远距离的眺望使得孔令笙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起伏不定。她跪坐在地板上,双眼放空看向别处。很好,这样很好。不必突破,不用前进,就好好的收藏着那些品质或是气息吧。等着我一步一步走过去。我就要走过去了。她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手上又有了力量。   她烧了一桌丰盛的菜肴,用自己为数不多仅剩的现金购买的食材。为了避免尴尬升级,孔令笙特意给李宥乔打了电话让他回来吃饭,顺便让李宥乔通知其他人。   最后回来的只有李宥乔和楚容两个人。   孔令笙没有料到身为幼儿老师的穆之恩居然和身为实习医生的聂屿奇一样忙得脱不开身。后来才从李宥乔那里知道,原来穆之恩并不是常常住在这里的。他偶尔会来这里住几天,那几次偶尔里,还有很多次都是下雨天。   雨天对这对情侣有着什么特别的含义吧,他们的初吻或许是在一个烟雨蒙蒙的天气里?孔令笙裹着被子在床上乱想,不知不觉就把楚容和穆之恩想成了陆依萍和何书桓。   楚容居然是很好讲和的人。不过前提当然是她去示弱求和了。当知道聂屿奇第二天早上就给孔令笙道了歉,楚容与李宥乔二人完全是不约而同地站在了聂屿奇的阵营,开始一句接着一句连珠炮似的向她投射而来。“这位聂先生人格魅力已经到了如此男女通吃的地步了吗?人不在你们都这样袒护他?”孔令笙忍不住叫委屈,又被两个人给堵了话“到时候你就知道聂屿奇好在哪里了。”   他们吃完饭,围着一桌残羹剩菜喝酒。楚容说难得孔令笙是个懂事的,她心情好,于是给他们开了一瓶去年去加拿大出差时带回的冰酒。   李宥乔说,只有当你被楚容接受的时候,你才有资格和她一起喝她的酒。   孔令笙翻了个身,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躺着。楚容应该是接受了她,楚容主动答应帮她找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沾了那位同样英文名字是Winnie的人的光,听说她是楚容的大学四年同宿舍最好的朋友。也是 Winnie的法则 的创造者。   酒的确是个神奇的催化剂,让人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平日里刻意避过的话。也给了人们说出平时不会说的话的理由。   楚容是另一家旅游杂志社的主编,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办公室,她都是拥有生杀大权的女人。当晚,孔令笙知道楚容的工作后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向人家毛遂自荐了自己以及自己微薄的知名度。楚容手上正好空着一个校对编辑的位置。   “签专栏是不可能的。我们杂志不缺作者。校对编辑倒是空出来了一个。不过不是长期的,原来的那个回家生孩子去了。这是一份只有半年时常的零时工作。”   “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想你帮我保密,我Winnie林的身份。我会以孔令笙的身份去接受这份工作。”   “没有问题。不过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持低调了,楚容姐姐,你还是主编呢,怎么连这个都不懂?”李宥乔似乎看懂了楚容问题后面孔令笙短暂的沉默。而他也的确是这间合租屋里最好最顶级的气氛调节剂。   因为孔令笙可以接受生活的雨打风吹,再辛苦再狼狈都无所谓。如果可以,就让Winnie林被人生温柔对待吧。   她其实是可以去外面工作的。而楚容却给了她在家里工作的自由。楚容是出于对她Winnie林身份保密的原因才允许她在家里工作吧,她试着往这个方向上去理解楚容的决定。几次接触下来,孔令笙渐渐感觉到了这个合租屋里其实是有温度的。起初她以为的零度冰美人,现在突然成了热情的舞娘。她还是喜欢温度的,哪怕这温度有时可能会灼人。36摄氏度的温度是炎热酷暑,也是人体温最合适的最正常的温度。   后来半个月内,日子过得出乎意料的顺遂。聂屿奇没有如孔令笙所想的,司机报复回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孔令笙自由自在地在家里宅着,聂屿奇每天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在医院里东奔西走,任劳任怨。常常,屋子里只有孔令笙一个人在。她捧着一杯水从东边走到西边,再从南边走到北边。这时她从小养成的习惯,用自己的脚步,丈量唯一陪伴自己的房屋的距离。   好像只有楚容和她有那么一点相似的地方。同样做着文字方面的工作,比较起来其他的人呢,又相对要清闲自由一些。而楚容与她又是不同的,楚容在安稳生活所承认的计划之内,她却在计划之外。   神奇的是,不管每个人周内有多么的忙,周末基本上会努力赶回来集体大扫除。李宥乔在学校里住了两周,中间只回来过两次。即使这样,他还是乐呵呵地回来和大家一起集体大扫除。哦不,他其实是代替聂屿奇来劳动的。   孔令笙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刻庆幸Winnie的法则里每周集体大扫除这一条。因为大扫除的时候,她的周围也可以变得温馨和热闹起来。至少她不会在他面前输得太多。   大学毕业之后,她没能像其他人一样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也就失去了一个稳定的同事圈。而学生时代的朋友圈,自毕业那日后,也只存在在交友软件上。从起初几个月的热络,到如今十天半个月才会冒出来的消息,那些消息,很多还都是婚帖。   从小时候起,她的朋友就不算多,形影不离的更是屈指可数。刚刚和区医院家属楼里的伙伴们混熟,全家人就搬到了市医院家属楼去了。   认识朋友和离开他们,是孔令笙讨厌却擅长的事。   今年大火的电影《七月与安生》,孔令笙一个人去看了午夜场。午夜场里看文艺片的人很少,她在电影快要下架时才去的。坐在倒数第三排中间的位置,看到七月变成安生的样子,踏上自在旅程时,不禁湿了眼眶。   她知道,林七月变成李安生是有多么艰难。   即使安生一开始就是无拘无束的,即使从一开始安生的心灵就插上了一双注定要七月遥遥相望的自由的翅膀,孔令笙还是比较喜欢电影里七月的角色。喜欢影片结束时,七月依然行走在旅途中的身影。   孤单,又坚强。    ☆、遇见潘安安   转眼间孔令笙已经入住2506合租屋二十多天了。初夏蝉鸣阵阵,湿热的气在整座城市里蒸腾。多时独处,时而小聚的生活调调让孔令笙内心感到安宁。惬意非常时她会想,人生也不过如此。一陋室、一清茗、一诗文、聚好友。但这些眼前的快乐却无法动摇她坚持多年的那个人。那个人一如既往的重要,只是孔令笙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渐渐变成了打破她内心安宁的存在。   在一个阳光明媚恐中暑的天气里,孔令笙不得不出门去楚容所工作的杂志社交她最近校对过的纸质稿件。平日里都是楚容开出顺便给她捎带来捎带去的,现在楚容出差了,有些懒人就不得不自力更生。   孔令笙租了一辆公共自行车,她选择了骑行的方式。楚容的杂志社距离华亭小区有两公里多,在夏风拂面绿柳成荫的路上穿行,仿佛自己给自己插上了一双可以高飞的翅膀。   街上的小姑娘们顺应近几日持续攀高的温度都穿起了短裙短裤。孔令笙根据近几日楚容的穿着,也挑了一条短裤来穿。现在是早上十点,树荫以外的地方似乎被高温烤烧得变了形状,一栋栋高楼成了一条条舞动的海带,多看一眼自己好像也会从眼镜开始,慢慢变成一条海带。孔令笙终于来到杂志社所在的楼下,她停好自行车,摸出手机来看,才发现今天的气温居然有33摄氏度。   天呐,她得赶在太阳挂在正中央最热的前回去。以上是一位资深宅女的内心独白。   办公室里的男男女女各自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人愿意停下手头的工作来搭理这个临时的文字校对人员。孔令笙一路问下来,最后她要去找一个名叫潘安安的人,把稿件交给她。潘安安似乎是楚容的助手,她的办公桌在楚容办公室最近的地方。   没人,潘安安的办公桌前没有人在。电脑屏幕亮着,屏保是周冬雨饰演的安生从火车窗口探出半个身子,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在与七月告别。孔令笙呆呆地站在那里,双手抱着稿件,不知为何忽然从指间开始有一种会最终传遍全身的触电般的感觉。   “你有事吗?”   “啊,那个……我是来送校对过的稿件的。”孔令笙猛抬头,看到一个女人在问她话。那女人瞥了眼她手里的稿件,点了下头,语气淡淡的说:“行,你就把东西放下吧。她可能有事出去了,你放下东西就行了,不用等她回来。”   “好。”孔令笙话才刚出口,那女人已经走远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想再看一眼潘安安的电脑屏幕,电脑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只有“Windows”在左右移动。   孔令笙放下东西离开。   距离校对工作发工资的时间还有半个多月,因为最终没有逃出青提的预言,孔令笙也获得了一笔还算可观的签约金。青提对她的识时务很是满意,并向她承诺会继续亲自负责跟进她的稿件。青提的对孔令笙所承诺的大好前程并不能消失她的不安感受,她从来只习惯记录自己的感受和心情,习惯了拿微薄的报酬来果腹。   先锋者左小腿同志刚刚探出身子,就被热浪给吓得立马退了回来。孔令笙舍不得离开开着冷气的大楼,郁闷地在楼里踱步。她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什么样的夏天没有经历过。可这个夏天真的太热了,才五月底怎么就三十三度了呢?   大楼对面的冷饮店吸引了孔令笙的目光,冷饮店旁边有一个挂满各种杂志报刊的报亭。   孔令笙鼓足勇气跑过去,长期宅着,每次出门和外面的女孩比起来,她都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男人了。这种天气居然连遮阳伞都没有打。   她眼尖,一下就从几十本杂志里挑出了旅游杂志《可以到达的地方》。是本月最新的一期,也是她暂时替补某位作家赶的第二篇游记。这个专栏,从下个月开始就要还回去了,而从下个月开始,这里,将会出现属于她自己的专栏,再也不是任何人的替补。   彩印的杂志,每月一刊,一本十八元。   孔令笙拿出二十块递给卖报的大叔,抓住人家找钱的空当问:“老板,这个杂志卖的怎么样啊?”   老板低头找钱,瞅了一眼孔令笙手的里杂志,“一般吧,旅游杂志卖得都差不多。”他把钱找给孔令笙,指了指封面的推荐说:“这个我看了,感觉挺新鲜的,和原来的作者的风格不一样。以后能多登几篇这样的文章就好喽!”   大叔指的是一篇名为《水怪也挑地方住》的文章,作者是Winnie林。   好像可以开心一整天,火辣辣的太阳和被忘记带出来的遮阳伞也不那么讨厌了。受到了报亭大叔的认可,孔令笙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于是她又买了一本楚容杂志社出版的《眼界之外》,连冷饮也干脆在大叔报亭前的冰柜里拿了一瓶贵的。报亭老板也乐开了花。   “那边怎么回事,围了那么多的人……”   孔令笙忙着把书和水往包里塞,脑袋扭过去看。刚才她看准准备进去的那家冷饮店门口突然聚集了很多人,似乎是有人昏倒还是怎么了。   “我过去看看。”   她挤过去,发现店门口昏着一个年轻的短发女人,女人手边是洒翻的四杯冷饮,她的手一半泡在糖精奶精调出的液体里,让孔令笙有种皮肤毛孔被堵住的难受感觉。周围人大多在自说自话,说着怎么突然昏倒了之类的话。冷饮店店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握着手机和一位女性店员围着那个昏倒的年轻女人。   “打过120了,说是马上就到。店长,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掐人中试试?”   “你来掐,你来掐。”店长看了店员说。   “我……我……我不敢……我没掐过……”   周围站了许多人,包括孔令笙在内,似乎所有人都不想要袖手旁观,却又没有人有勇气上前掐那个人中。忽然有一个声音说大家散开一些,人可能是中暑昏倒了。人群渐渐散开,散到后来就没几个人还等在那里了。   孔令笙还没有离开,她手上握着一个A5大小的工作簿,若有所思地等待着。   120急救车在漫长的十五分钟后抵达,孔令笙退到不妨碍医护人员救人的位置,目光却根本没有离开那昏倒女子的身上。女子被放在担架送上了车,孔令笙神不知鬼不觉地竟然也跟到车边打算上去。   “你是家属吗?”车上人问。   孔令笙抬头,点头。   “怎么是你?她是你朋友吗?”急救医护人员里居然有聂屿奇!孔令笙也愣住了,点头,再摇头。   “搞什么,先上来再说。”聂屿奇被孔令笙弄得越来越糊涂,救人可是耽误不得的事。他伸出手,拉过孔令笙抓着挎包背带的左手,用力一拉,将她给拽了上来。   急救车在公路上飞驰,其他车辆自觉让开路来。上车以后,孔令笙觉得自己成了透明人。车开了一段路,她才惊觉,自己怎么也跟着上了救护车啊?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聂屿奇认真遵循着另外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的指令。有条不紊,每一步都完成得无可挑剔。这样认真严谨的聂屿奇,让孔令笙感到新鲜甚至想要赞叹。   她当然不会赞叹,急救车里可不是适合赞叹的场合。看到聂屿奇紧绷着的后背似乎松弛了一些,手也停下来不再忙碌,孔令笙才小心出声问:“她怎么样了?是不是中暑了?”   “嗯,有中暑的迹象。回医院还要做详细检查。”聂屿奇看着用双臂紧裹着自己的孔令笙,觉得她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刺猬,整个人都怪怪的。“她是你朋友呀?”   “不是,她好像是楚容的助理。”   “嗯?你们是怎么碰上的,楚容出差回来了?”   “没有,就那么碰上了。我来交稿件,看到她晕倒在路边。”   “哦,没有拔腿就跑,孔令笙你人品还不错嘛。”二十多天相处下来,聂屿奇和孔令笙之间已经可以开开玩笑了。依照霸王花的性格,就是顺杆爬,抓紧机会,能怼就怼。   “嗯。”孔令笙目光呆滞,失了神。   孔令笙没怼回来,霸王花也觉得无聊了。他侧身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孔令笙的头发,孔令笙发出一声尖叫。   “你叫什么!?”   “头发!头发!”   “啊,抱歉。”   “你知道她的手机钱包什么的在哪吗?我们要和她家人朋友联系。”坐在车上一直没有和孔令笙说话的女医生忽然跟她说。   “不知道,应该在身上吧。”孔令笙看向女医生的眼神包含着对方才尖叫声的抱歉之意。   “那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聂屿奇眼很尖。   孔令笙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工作簿,再看他。“这个,好像是她掉下的。上面有名字。”她把握在手里已经握出了温度,只是一直没有翻开看的工作簿交到聂屿奇手里。车在这时停了下来,女医生打开车门示意聂屿奇快点把担架床一起抬下去。聂屿奇顺手将那本旧了的工作簿放在自己白大褂的大口袋里,转头对孔令笙说:“我们会联系家属的,你回去吧。”说完,他就抬着担架床冲进了急救中心。   孔令笙从救护车上下来,救护车离开后,路边就剩下她一个人。   C大医院急救中心。孔令笙顺着刺眼的阳光,看着急救中心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的手心不停冒着冷汗,心里却找不到原因。   要赶紧走,不要被妈妈撞见。   孔令笙把手伸进包里,胡乱摸着,她怎么都摸不到自己放进去的那瓶水,她真想把这破包给扔掉!   喝了几口冰水,孔令笙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沿着医院大门前的花坛一步一步地走着,脚步轻得仿佛能飘起来。这些年来她总会时不时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不是踏踏实实走着活,而是飘着活的。这种飘还不是那得意洋洋飘飘然的飘,是随便一阵超过3级的风,就能将她吹得灰飞烟灭的,那种飘。   越是靠近的时候,为何越发内心难以安宁?这和她一直设想的可不一样。   她又想到了那本A5工作簿上端秀的名字。那个年轻的短发女人的名字。潘安安。    ☆、与小聂医生的不解之缘   对晕倒的短发女人进一步的急救,就轮不上聂屿奇参与了。他本来也不在这个部门实习,只是和两个同期同学临时被调派到这边帮忙的。一道门将聂屿奇隔在了急救室外,聂屿奇在走道的椅子上坐着,手里拿着从患者身上找到的手机、钱包、和那本旧的A5工作簿。手机有密码,他打不开。钱包里有身份证,还有一张男女合照。聂屿奇将照片又凑近了一些,仔细分辨,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   “这人不是……”就在那名字呼之欲出之时,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聂屿奇看了眼手机屏幕,显示的名字是小川。他正愁怎么才能和女患者的家属朋友联系上,电话就进来了。   “喂,你好。”   “你好,这不是潘安安的手机吗?”对方问。   “是的,她现在在医院急救,你是她什么人,麻烦你通知她家属来C大医院一趟。”   “我是她未婚夫。急救,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听起来对方十分焦急。   “中暑,详细的情况医生正在诊断。所以说,家属还是快点过来一趟好吗?”   “我马上就到。”   直到挂断电话,聂屿奇都觉得电话里的人也是个熟人,声音蛮熟悉的。他看着合照里脸贴着脸亲密无间的男女,就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一定是情侣。女人是晕倒的潘安安,那男人是……啊,是了,是低血糖!   医生和患者之间的缘分怎么能到如此的地步,人与人之间的那点缘分怎么能到如此的地步呢?霸王花啧啧感慨,上次没问到低血糖的名字,这回又来机会了吧。所以低血糖的名字里有一个川字?也可能没有川字?   “小聂,家属联系上了吗?”急救室里走出刚才和聂屿奇一起在救护车上的女医生来,这女医生从年龄到语气都能看出是聂屿奇的前辈。霸王花在前辈面前一向乖顺,只听他乖乖道:“嗯,联系上了张医生。患者怎么样了?”   “人醒过来了,在输液呢。”   “那就好。没别的问题了?”   “去做血检了,查查看有没有低血糖什么的。”张医生拍了拍聂屿奇的肩膀,嘱咐道:“你就先留在这里等家属过来吧,血检报告你一会儿记得拿给我。”   “嗯,知道了张医生。霸王花乖顺点头。   “同期里就你最懂事了。好好干,将来各个科室都抢着要你呢。”   “谢您吉言,记得给我高分啊张医生!高分!高分啊!”   张医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对聂屿奇摆了摆手,留下了迷之微笑。   低血糖赶来之前,血检报告就出来了。聂屿奇取了血检报告徘徊在病房外,再次感慨自己和低血糖的缘分。这回他和低血糖不认识看来都不行了。   “这里!”聂屿奇对着奔走在走廊里毫无头绪,不知目的地的低血糖招手。   低血糖跑过来。他穿着西裤和浅蓝色条纹短袖衬衫,用发胶梳得整齐光亮的头发被汗打湿了边角。整个人有种不协调的狼狈。   “聂医生?”低血糖跑到了聂屿奇面前,忍不住大喘气起来。聂屿奇看着他跑两步就吃力的成这样,不禁在心里摇头感慨。又看了眼低血糖的穿着,嗯,机关单位吧。那也要强身健体啊!   “嗯,是我。我们又见面了。”聂屿奇礼貌微笑,握着血检报告的手不自然地紧了紧。   “你知道急救室在哪吗?我怎么都找不到。”   “是在找潘安安吧?她就在这个病房。”   “这个?”低血糖推门就要进去,被聂屿奇给拦截了下来。“你别着急,她没事了。你让她睡一会儿吧,我有话和你说。”   “您说,您说吧。”低血糖看到潘安安在床上熟睡着,才放下了心中紧张。然而作为医生的聂屿奇要和他谈话,医生的谈话……这又让他不由的心里紧张起来。   聂屿奇还没有什么和家属谈话的经验,他心里觉得应该循序渐进,慢慢的小心的说。于是他尽量让自己放松,以免自己的情绪轻易就影响到家属低血糖的情绪。“我们见了好几次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哦,失礼了。我早该自我介绍的,我叫陆望川。   “忘川?”   “是,眺望的望,百川的川。”   “哦,望川。”聂屿奇做恍然大悟状,低血糖就是小川无疑。   “那个潘安安啊,就是你的……未婚妻啊……她啊……”   “她怎么了?”   “她啊……”   “她……”   “聂屿奇!”   “哦,张医生!”聂屿奇惊闻不远处张医生的呼唤,连忙抱歉:“抱歉,我先过去一下。”   他跑过去,站在张医生旁边。   “我让你拿的血检报告呢?”   “在这呢。”聂屿奇双手将报告奉上,歪头过去瞅报告上的内容,指着一项指标说:“我正准备和家属道喜呢,她怀孕了,怀孕啦!”   “B超做了吗?”   “B超?还没有。”   “仅这一个指标就能判定怀孕?”   “这个……好像能……不是很能……”   “那你知道该做什么了?”   “嗯……”   泄了气的霸王花垂头丧气挪回低血糖身边,十分内疚以至于不好意思和低血糖对视。   “怎么样了医生?”   “啊……那个,你先去把费用结算一下吧。”聂屿奇塞给陆望川一堆账单,“等她醒了,你再带她去二楼做下B超。等那时候,张医生就可以告诉你结果。”   低血糖一脸蒙圈,手里握着账单。有什么问题要去妇科做B超呢?只是一瞬间,他大概就知道了自己所要被告知的是怎样的结果。   血检报告单还给了张医生,这事还没算完。霸王花被请去张医生办公室里喝了杯茶,领了一顿足金足两的数落批评。在张医生的谆谆教诲下,某花又想起来了自己只是一个实习医生,是没有资格和能力去和家属解释情况的,尤其是在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的前提下。   平时霸王花在下班时间后,还会在医院里多留一两个小时。今日霸王花受了不小打击,没心情在这个悲伤事情发生的地发多留。坐在公交车上,霸王花有一点担心张医生会给自己高分插一双翅膀,让高分高飞。   几天没能好好休息,被他忽略了的疲惫暗暗积累成高山之雪,在今日在此刻全都崩塌了下来。聂屿奇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双眼胶合难以睁开。昏昏沉沉坐了几站车,他险些坐过站。   小区门口有人担着新鲜的无花果在卖,紫红渐变到绿色的表皮令聂屿奇感到很新鲜,于是他买了四个。他还很少吃新鲜的无花果。   他回去,就看到孔令笙一个人站在客厅窗帘后面,探出脑袋看向外面。从聂屿奇的角度看去,她和像是在偷窥什么。不过他没有多想,把无花果往茶几上一放,就叫出了孔令笙的名字。   “哦,是你回来了。”孔令笙的肩膀比她的脑袋先一步听到霸王花的呼唤,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轻轻一耸。她转身,往霸王花的方向走。   “嗯,比平时早对吧。”霸王花坐在沙发上上身用力后仰,做拉伸状。“你吃过新鲜的无花果吗?我买了几个。”   “吃过,每年这个季节都有卖的。你……吃饭了没有?”   “吃饭?没有吃。怎么,有饭么?”霸王花瞬间坐直,向着孔令笙投去期待的目光。   收到霸王花切切期盼的目光,孔令笙有些为难。难以拒绝啊难以拒绝,“嗯,我帮你煮碗面吃吧。”她怕霸王花跟到厨房,于是又补充道:“你先去冲个澡呗,一身臭汗。”   然后她就自说自话往厨房去了,留霸王花一个人在客厅各种猜测。   霸王花往窗户外面看去,不还是一栋家属楼么,有啥好看的?   不过她刚才那样子可不像是简简单单在发呆放空啊,哪有人躲在窗帘后面只探出个脑袋放空的?   还有,还有,刚才的气氛不太对啊……她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让他去洗澡,这个一个才认识了二十多天的人该说得话么?而且还是结了梁子的人!她是在跟他传递什么信号吗?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把她坑自己那件事情放在心上?   尽管霸王花越想越郁闷,可他还是听了孔令笙的话乖乖去冲澡了。冲到一半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过分听话。   “哦,出来了。来吃饭吧。”孔令笙已经将饭摆上了桌子,她坐在另一边吃着聂屿奇买回来的无花果。   霸王花穿着一件背心和一条宽松短裤,头发大概擦到了不会有水滴落的程度。他坐到她对面,面对着孔令笙给自己煮的面,脸色暗了暗,抬头看到孔令笙自在地吃着他买回来的无花果,心跟着暗了暗。   “卖相不错,可这就是一碗方便面吧?你晚饭难道也吃得这个?”霸王花拿起筷子迟迟不下口。   “对啊,你先尝尝看再说。”孔令笙就猜到霸王花会是这么个反应。   聂屿奇将信将疑,小心尝了一口汤。所谓一碗面,精华全在汤里。这味道居然,还不错?   “还不错吧。无花果味道也不错。”显然,此次对垒孔令笙占了上风。   孔令笙把剥下来的无花果皮收拾掉,倒了杯水坐在聂屿奇对面翻看今天买的登了自己文章的杂志。她不再逼着霸王花了,她现在有钱了,将来……嗯……将来应该会有很好的前途。   聂屿奇瞥了一眼孔令笙手里的书,眼睛眯了起来。他对这个女人有太多太多的好奇,可他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揭开那些谜团。有时候贸然行事有贸然行事的好处,直接发问能让人措手不及来不及准备精彩的谎言。   “我说,这个杂志上,不会有你写的东西吧?”霸王花含着一口面问。   孔令笙翻书的手一停,差点把那一页给撕掉。   她抬起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回去。“你没事吧,听谁说的?”   “没有啊,你不是自由撰稿人么。”   “啊……这个……你也知道我其实是在给楚容打工,做做文字校对的工作。所谓的文字撰稿人,不过是我以前有一两篇文章发表过……自……自……”   “自什么?”   “自封的……”   霸王花一口面险些喷出来。果然,全都是泡沫!   孔令笙抿唇,咬唇。为了隐藏,她好像对自己太狠了一点。现在在霸王花面前,她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一个虚荣膨胀,真本事没有谎话连篇的打工妹了……她看向霸王花的眼神是期盼被同情的,她觉得自己应该为挽回不太能够挽回的形象再做一点什么。   “这个杂志挺好看的,尤其是这篇文章,《水怪也挑地方住》。听名字就很有趣是不是!”   霸王花吃完最后一碗面,懒懒无神地看着她。   他把碗往孔令笙面前一推,笑得如向日葵一般灿烂。“那么,碗也麻烦你洗一下了。”作哈欠连天睁不开眼状,“好困,眼睛要睁不开了……我的房间在哪?天呐,差点又走错了。”回头向一脸黑线的孔令笙摆手“差点又着了你的道,想让我掏钱,哼哼!”   “哼哼!”孔令笙盒上书,腹中似乎又有一朵小火苗窜了起来。   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拿手术刀的男人”和“练柔道的女人”,不知道这一次,先服软的会不会还是聂屿奇。   孔令笙气鼓鼓地拿着空碗,杀到聂屿奇门口。直到这时,她都还恪守着一个穷人该有的自觉,没有开门闯进去,而是隔着门喊话:“我说,今天晕倒的那个潘安安怎么样?”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我可是个专业的医生,我会把病人的病情随随便便说出来吗?我可是专业的!我是专业的!”   某花吼完了几句专业的,发现门口没动静了。厨房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和碗筷拼命撞击的声音。某花躺在床上大概想到了今后他的睡眠质量,但是某花不后悔。怼孔令笙,将会是他今后的乐趣。    ☆、医院让她脊背发冷   每个人至少有一个不太愿意前往的地方,要呆在那里超过十分钟,更是如坐针毡。对于孔令笙来说,医院就是这种地方。从高一开始,除了体检和接种疫苗,她就没有再去过医院。她的身体也算是争气,这些年一直都挺得住。   但是今天居然有人邀请她去医院,还是昨天慌忙避开的C大医院。   孔令笙决定去花店买一束花带过去。   昨晚与霸王花不欢而散,今早也还没来得及碰面。道歉这种事情,孔令笙是愿意低头去做的。可前提是她做错了,霸王花昨天口口声声强调了三遍的“专业”,就好像是一根鱼刺一样卡在孔令笙的喉咙里,除了向医生求助,自己用尽办法也弄不出来。那根刺从刺进来的那一刻起,负责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是专业的,她是个可有可无毫无准则的存在。   为什么还没有成为焦点?为什么还没有被很多人喜欢?为什么还没有从众多作者中脱颖而出?整个上半夜,孔令笙被这些问题困在无法解答的牢笼里,第一次在2506合租屋里,裹着被子悄悄落泪。   出门前她给自己化了淡妆。楚容嫌弃她脸色时常脸色惨白,没有血色。出差前送给孔令笙了一小盒口红的小样,让她提气色的。孔令笙找了出来,对着镜子轻轻化上。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认真描摹过自己的五官,把自己打扮成一副赏心悦目的样子了。其实她长得还不错,至少是皮肤白净五官端正里带着点秀致。孔令笙梳好头发,放下梳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似乎时机与自己都已经足够成熟,可以去和他相见了。她又摇摇头否定自己,不,还不够成熟。但她今天打扮之用心用时,都有一种像是要去见情敌,不能输阵的感觉。明明只是去探望病人。   她打电话咨询了李宥乔,想问探望病人送什么花好。李宥乔正在上课,他回了短信,建议送百合或者绣球。   孔令笙最后挑了绿色和粉色的绣球。一团一团粉绿的花朵簇拥成花团,紧紧拥抱在一起,是会让人有新鲜和生活的感觉吧。她自己上一次买花是什么时候,她上一次碰的鲜花,还是聂屿奇带回来的白色满天星。   李宥乔追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是有关他负责的五月份集体活动的消息。凡事好坏,无独有偶。既然未曾走出这座城市,就注定与那么几个地方会牵扯不清。   C大医院对于孔令笙来说可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光。总有那么几扇门,她出出进进;总有那么几条走道,她失落欢笑。   现在,医院让她脊背发冷。   这病房的门是大大的敞开的,孔令笙走到门口,敲了敲门,朝里面的人露出善意的微笑。   病房里住了三个病人,病床与病床之间,由一道帘子隔开。从窗子里投进的阳光照在窗台的花瓶里插着的鲜花上,一位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坐在床边吃着橘子罐头。她示意向孔令笙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   孔令笙进来等了一会,她把那捧绣球花放在了柜子上。花开正盛,芳香宜人。她有点后悔没有顺便带个广口的瓶子过来,不知道塑料纸包住的营养液能够坚持多久。   这时,病房卫生间里走出一个人来。一样穿着病号服。她看见孔令笙站在自己病床的床头,于是向她微微一笑。   孔令笙也微微笑了笑。没有花束在手,她有些不知所措,两只手揣到上衣口袋里,又拿了出来。   “我给你带了一束花来,祝你早日康复。”早日康复这句话对任何一个病人说都没有问题吧?都怪霸王花,害得她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贸然来探病。   “谢谢,这花真漂亮。”说话的人正是昨天晕倒的潘安安。张医生将昨天救护车上孔令笙与聂屿奇的谈话告诉了潘安安,潘安安向聂屿奇求证了孔令笙的身份。   “昨天谢谢你送我来医院,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了。”潘安安从一边拿了一个椅子过来给孔令笙坐。孔令笙惶恐地从病人手里快速接过,立马坐了下来。   潘安安坐在对面的病床上,她看着孔令笙的目光是那种单纯温柔的。潘安安有着适合自己的小脸型的齐耳短发,染成了时尚低调的金棕色。可能是在医院度过一夜的关系,空气刘海也没能用吹风机再吹得蓬松,而是三三两两贴在了脑门上。这样观察下来,孔令笙觉得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度大的女孩是无害的。   潘安安塞给了孔令笙一个黄桃罐头,孔令笙低头,看到是自己平常喜欢吃的牌子,居然就没有推脱收了下来。她没有地方放,又不想握在手上,于是抬头对潘安安笑了笑,说:“我现在把罐头装到包里的话,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潘安安捂嘴笑出声来,她点点头,道:“会的,我会以为你是个吃货。”   “哦,吃货。”孔令笙已经把罐头放了进去。她好像有一种把一切都收入囊中的习惯。   赶在那位回家生孩子的文字校对回来之前,孔令笙还会和潘安安打许多交道的。有时候沾点便宜也没什么,一瓶罐头可以让她们快些熟悉起来。   “你不是说还有工作要给我讲?”   “对的,昨天就应该给你说得。又让你往医院跑了一趟。”潘安安再次表示抱歉。她给了孔令笙一个优盘,里面某个文件夹里有需要孔令笙校对的电子文档。潘安安其实可以从楚容那里要来孔令笙的邮箱,把电子文档发过去。她大费周章请孔令笙过来医院,一方面是想当面感谢她,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多认识个有能力的文字工作者。   她们聊了聊《眼界之外》里自己喜欢的板块。其实大多时候都是潘安安在说,孔令笙对杂志《眼界之外》还不熟悉。聊着聊着,潘安安自己提起了《可以到达的地方》里孔令笙的那两篇文章。   她问孔令笙有没有看过《可以到达的地方》,孔令笙说买了一本还没看。她又问孔令笙知不知道Winnie林,孔令笙说好像……听过。之后潘安安就向孔令笙推荐了《水怪也挑地方住》。潘安安恨不能拉着她的手,向她诉说Winnie林这篇《水怪也挑地方住》带给自己的惊喜。   “你知道判断一篇游记好坏的标准是什么吗?”   “是什么?”孔令笙洗耳恭听。   “好的游记读完会让人想要放下手头的一切去游记里的那个地方,即使眼下不行,也会牢牢记在心里,总有一天要到那里去。”   孔令笙完全愣住了。   “所以说,Winnie林就做到了。”   直到走出住院部大门,孔令笙都觉得自己是恍惚的。那种不真实的,飘着的感觉又一次光顾了她。她这是要遇到缺席多年的知音了么?在那么那么多年以后,还能遇得见吗?   她都忘了问潘安安生什么病了,潘安安也忘记了告诉她。   孔令笙前脚刚走,后脚聂屿奇就跟着张医生过来巡视病房。聂屿奇从病房出来,遇见了过来送饭的低血糖。   聂屿奇点头示意,低头看着手里的病例故意不太想和低血糖说话。低血糖拦住了他,问:“只是个小手术对吧?聂医生?”   聂屿奇被堵得无处可藏,只好把白大褂口袋上挂着的眼镜拿起来戴上,作出一副“哦,原来是你在和我说话!你看我近视刚才没戴眼镜都认不出来”的拙劣表演来。低血糖望着他目光切切,充满期待。他却躲躲闪闪,不知该怎么说。   “关于这一次手术……你应该去和主治医生张医生了解。我只是实习医生,实在是不能妄下断言。”话说到这里,一般家属都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了。霸王花心里是抱歉的,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该去招惹低血糖,明明自己还担不起这些重任。   低血糖没有让开路,反而又上前一步。“我知道你只是实习医生,但是我还是想要听听你的看法。你是个热心的医生。”   霸王花摘掉眼镜,这一瞬间他的双眼已然被羞愧完全充斥了。能力之外的事情,他真的没有办法。   “真的很抱歉。我转告张医生的,她会找时间和你详细说。至于手术,还在准备阶段。这种手术的成功率算是高的,真的不用太担忧。”说罢,聂屿奇干脆转身往反方向走了。   这种手术的成功率的确很高,难的事情是手术之后的后遗症。他怎么能说,他怎么敢说?   他整整多走了一个走道,才回到值班休息的房间。几个一起来实习的人都挤在这里休息,床上睡得呼噜连天的,是昨天值夜班一晚没合眼的同期。聂屿奇找了个椅子坐下,往常一坐一休息就犯困,今天却是异常的清醒。   他拿起一本书朝床上的人扔过去。   书砸到某人的屁股,某人受到惊吓,如一条飞鱼一般一脸蒙圈地坐了起来。   他发现书是聂屿奇扔过来的,于是气哼哼扔了回去。“发什么神经!”   “别睡了!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回学校还是回家啊?”   “从哪个科室过来的,就回那里去啊!”霸王花一个飞书,然后夺门跑了。   屋里传来某人杀猪一般的嚷嚷,两句后安静下来。   聂屿奇没走,他靠在门上,如同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人总是在遇到测试、打击、困难、选择之前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一切手到擒来。他昨天向孔令笙炫耀自己是专业的。其实他什么也不是吧。孔令笙至少还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做得足够好,而他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这几天他没脸面对孔令笙了,真正骄傲的自己还是伪装成骄傲的样子,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善良热心应该是纯粹的,骄傲也是。    ☆、鲜衣怒马少年时   五月二十八日,上个月的今天孔令笙第一次来到2506合租屋看房,那时给她开门的是冷艳多姿的楚容。今天,她已经和楚容成了租客与房东、打工妹与老板、酒友与酒友多重又这种复杂的关系。   托李宥乔的福,孔令笙今日有幸坐上了楚容的宝马。楚容的座驾乃是一匹货真价实的白色宝马轿车,具体是什么车型孔令笙说不上来。总之是开起来拉风,长得又十分贵气的那种样子。房子是楚容的,车子也是。的确,她承认楚容是个很有实力的女强人。一个三十不到的杂志社主编奋斗时间不足十年,就住着好房开着好车……这里面的因素,大概不只是一个女子的励志奋斗而已。   但是今天她不会去惹楚容的不快活。似乎和霸王花处久了,她已经沾染上霸王花身上那种没事找事的习气。孔令笙坐在后座上摇了摇头。楚容开车,副驾驶上坐的是一面温和淡然的穆之恩。她看了眼自己手的帆布包,以及自己身上和两三年前没毕业时候差不多的打扮,渐渐产生了一种“爸爸妈妈开车送女儿上学”的滑稽感。   “我们要不要拐去医院顺便把霸王花拉上?”楚容忽然说。   “不用,我打电话问了。他说他一会儿自己过去。”穆之恩说。   “行吧,那我们自己过去。”楚容看了眼内后视镜,看到孔令笙在研究一颗新鲜柠檬。   C大医院住院部,聂屿奇刚刚和主治医生们一起巡房回来。休息室里,上次被他飞书的同期方子阈才冲了杯速溶咖啡坐下来。方子阈和聂屿奇从大一时就是同班同宿舍,关系铁得没话说。他看到聂屿奇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还很烫的咖啡喝了一口。   “我已经喝了!”方子阈对霸王花的抢夺神功深有体会,也渐渐发现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据他观察,被用过的东西,被吃过的食物,即使是霸王花也是会嫌弃的。   聂屿奇一手搭在方子阈肩上,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我今天没有心情喝咖啡啊,有比抢不上你的咖啡喝更令人烦心的事。”   “什么事?”方子阈小口品着速溶咖啡,忽然眼睛一亮“你不要说,你又要出去让我帮你顶班啊!”   “知我者方子阈也!我的侄子嘛,你也知道,爸爸不亲妈妈不爱的,学习又不好。凡是都是我这个小叔叔出面……”聂屿奇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次又是什么事?打架还是谈恋爱被抓包了?”   “这次是家长会啊!”   “你不是上上个月才去开过吗?”方子阈拉下脸来,觉得不可思议。   “是啊,可能是月考吧,排名考什么的。”聂屿奇可怜巴巴地瞅着方子阈,突然激动地握住他的手道:“不然你帮我去开吧,十一中,你不是从那里毕业的吗?轻车熟路,嗯?”   “轻车熟路用在这里合适吗?”方子阈打开霸王花的手,“你自己去,我毕业以后就没回去过。”   “那你帮我顶班了,说好了!”聂屿奇起身快速脱下白大褂,抓起衣架上的衬衫准备开溜。   “你说你成绩数一数二的,实习又是同期里表现最好的,教授提的问题都会,怎么侄子是个问题少年呢?”   “哎呀,人各有志嘛!”   “什么?!”   “不是,我是说,那孩子的天赋可能在别处。”   “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欠我的你打算怎么还啊!”方子阈伸出腿,挡住门口的路。   “我给你介绍一妹子。”   “什么?妹子?”常年单身的方子阈听到妹子完全愣住了,他还想再追问什么。某花已夺门而去。   聂屿奇认识的人,方子阈基本都认识。他自己的人生大事尚且没有解决,又哪里顾得上方子阈呢?   每当合租屋一月集体活动赶在聂屿奇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聂屿奇就会在方子阈面前突然冒出一个侄子来。这个侄子成绩差、人缘差、打架、抽烟、谈恋爱什么坏毛病都有,与霸王花的形象完完全全相反。这个侄子的原型,就是李宥乔。   李宥乔从前是不是这样的人没有人知道,现在他可绝对不是这样的形象。霸王花把他丑化李宥乔的原因归咎在楚容的身上,归咎在Winnie的法则上。这法则并非只让孔令笙一人苦恼,他为了这法则,也是费心又费力。   如果有一天,方子阈要求见一见他这个问题少年侄子,他能不能说服好脾气的李宥乔扮成高中生的样子过来呢?   聂屿奇不敢深思,这注定又是一件烦心事。他现在坐上校车,要往C大西校区学生活动中心去。   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课余活动怎么那么多。他读本科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多的花样。顶多也就是聚聚餐唱唱歌什么的。医学院的课程多而繁重,翻开书是脏器图,进入实验室有冲击视觉的标本。他的大学生活就是繁忙,困倦与渴望假期。   每月一聚这件事,他觉得李宥乔也是在应付。他自己上一次就是应付过来的,楚容虽然喊着无聊,却也全程配合。他真是不懂,楚容已经有穆之恩这种和她性格完全互补的好男人,为啥还要折腾他们这些无关的男人。且让他们无聊下去,无聊下去又有何不可?   结果在人群之中,站起来高喊他的名字,挥动手臂和他打招呼的还是楚容。   他抬手摆了摆,算是回应。   楚容穿着一条时下流行的粉色学院风连衣裙,还故意把头发扎成了丸子头,以便顺顺利利地融入年轻的血液之中。穆之恩还是平时的打扮,休闲为主。孔令笙、孔令笙怎么打扮都是一副学生样。   他们坐在中间排,专门给聂屿奇留了个位置。位置留在最里面,与穆之恩相邻。孔令笙坐在最外面。她挪开腿,让聂屿奇进去,两人全程无交流。   “英文配音大赛——决赛,所以乔是叫我们来看比赛的?”聂屿奇坐好,问。   “嗯,乔乔他进决赛了。”回答他的是穆之恩。   “什么时候开始啊?”   “再过五分钟。”   “乔配音配的是哪段啊?”   问到这里,穆之恩忽然也回答不上来了。他看了看身边的楚容,楚容又看了看一脸素净的孔令笙。孔令笙有看向聂屿奇。   “《暮光之城新月》的片段。”   “啊,那肯定是不能夺冠了,那里面有什么好配音的呀!”不知是真的不看好李宥乔团队所选的电影,还是单纯在怼孔令笙,聂屿奇一来就和众人唱起来了反调。穆之恩咳嗽一声,当做没听到。楚容干脆白了他一眼。   他看得很清楚,孔令笙冲他挑了挑嘴角。他于是回了个大大满满的笑。   孔令笙大学也是在C大念的。算起来,她与聂屿奇、李宥乔还都是校友。只是她在和聂屿奇都不在西校区。毕业之后,再回到学校里。没有沧海桑田的感觉,一切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比赛开始,穿着西装和礼服裙的男女主持人走到舞台中心。   赛程过半,评判权在外语系的老师和二十个学生组成的大众评审上。很多团队选择的都是动画,比如《冰雪奇缘》、《精灵旅社》这种才上映不久,受众较多的影片。聂屿奇于是越来越自信起来,“我看乔有点悬啊。”   “有种东西叫回忆杀懂不懂,乔乔比你有品位多了。”李宥乔平日里一口一个楚容姐真是没白喊,关键时候还是楚容站出来帮他说话。   “是吧,我也期待呢。”霸王花的话里酸味十足。   吵嘴归吵嘴,并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穆之恩早已司空见惯,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舞台上。   谁也没有想到李宥乔的团队居然抽签抽到了压轴签。不知他们的表现能不能压得住。他们选择的片段是《暮光之城新月》电影临近结束时的片段。贝拉和爱德华在西雅图茂密繁绿的森林里,和狼人雅各布各自整理感情。   舞台中央,偌大的电子屏幕上,雅各布依然无法对贝拉放手。女孩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少年,说出绝情的话。   “雅各布,别让我为难。答案始终是他。”   “一直都是他。”   这绝情的话或许戳中了在座许多的年轻男女的心。直到配音结束,掌声都稀稀拉拉不够精彩。楚容眉宇微凝,似有所思。孔令笙强力遏制住企图越狱的眼泪。就连方才一度唱衰的霸王花,此刻也是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李宥乔配音的角色到底是爱德华还是雅各布……   最后,李宥乔的团队在此次校级英语配音大赛中取得了二等奖。榜上有名,是对李宥乔等人多日辛苦付出的最好回馈。这还不是全部,为了让此次校园回忆之旅圆满,李宥乔请他们去学校外面的火锅店里吃小火锅。   这是他能够负担的,课余时间,李宥乔也会打打工。大学外面常常会有一条挤满各种小吃摊子,各种餐馆的街道。学生们美其名曰:堕落街。   聂屿奇问李宥乔刚刚配音配的是雅各布还是爱德华,李宥乔对霸王花的粗线条很是无语,还是说了自己配的是雅各布。   “那你为啥不配爱德华嘛,他才是抱得美人归的那个人啊!”   李宥乔见其他人都懒得接霸王花的话,只好自己说:“我其实想配贝拉的。”   霸王花“……”   李宥乔:终于不用聊了。   久坐不语的孔令笙忽然问有没有人想喝冰镇小木屋,结果是每个人都点头。自主火锅店没有这种饮料,她拿起钱包去了街对面的超市。   在众人推脱之下,一直唱衰的聂屿奇被派出去帮孔令笙拿小木屋回来。聂屿奇走出火锅店大门时,孔令笙已经进入了对面的超市。   他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避不开的雷雨天   一进超市,孔令笙就奔着冷柜里的小木屋而去。她抱了四瓶来到收银台,等待者排在自己前面的男人结完帐离开。   那个排在他前面的年轻男人买了三瓶黄桃罐头,正是潘安安塞给孔令笙的那一种。果然是畅销爆款,孔令笙这样想。男人给了收银员一张大红“毛爷爷”,收银员拿在手里,冷着脸问有没有三角钱。男人说有,翻开钱包找了半天,也只找出了两角。   这时,站在后面的孔令笙递过来一角。她脸色冷清,如果一定不能差了这一角,那么她来掏钱好了。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令笙?……哇,真是你吗?我是小望啊,你还记得我吗?”男人本来是要道谢的,不曾想替自己解围的人,竟是个十分之熟悉的大熟人。   孔令笙正看着收银员结账,听这陌生的声音,心中疑惑却没有想去了解的兴致。天气燥热无比,她的心情也甚是烦躁。她此刻想要做的,就是快些回去喝上这些冰镇的小木屋。   “你是不是认错……小……小望吗?”   她猛然抬头,看着眼前这人。这不是她朝也思夜也想的他还能是谁?之前所观,不是背影就是相隔甚远。今日终得正面相见,却是令她毫无防备,如此的仓皇,不知所措。   她现在在做什么,天呐,她在买果啤。果啤也是啤啊!   “给我拿个袋子吧。”孔令笙接过收银员递来的钱说。   “你刚不是不要吗?”   “我现在觉得又需要了。”她硬是把“行不行”三个字给堵了回去。默默的安静的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塑料袋,又把钱给她。直到将四瓶果啤完全装好在袋子里,提在手上。她才如释负重一般,整个人,从眉梢到发丝都轻松了下来。   “真的是好久没见了。你现在在哪里高就呢?”孔令笙开始熟人寒暄模式,并且她要抓住主动权。   “我啊,我在学校里当会计呢。你……”   “真是个好工作啊!有好工作都不联系了。”孔令笙根本没有给对方回问的机会。   “没有,后面不是出去了嘛,和大家就渐渐断开联系了。”   “是吗。”孔令笙似有所感,垂头而笑。而后抬起头,避开男人目光时,看到了站在门口饶有兴致看着自己的聂屿奇。她白了聂屿奇一眼,好似一切的好心情都被霸王花搅和了。   她拿出手机,对男人微笑问:“你手机多少,让我存一下吧。”   “188……”   “好了,我打过去了,你存好我的号码。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男人点头,指了指收银员背后的烟。收银员转身,问他要哪一种。   孔令笙只是摆了摆手,随意结束了这段寒暄。她一手拎着小木屋,一手打开超市门。门关好,她空出来的那只手,直接拉起了站在门口作偷窥状依旧的霸王花的手。   像妈妈带着儿子一样,一米六五的孔令笙拉着一米七九的聂屿奇穿过了马路。   “你们……什么时候是这种关系了?”楚容盯着二人相握的手,问。   “我们是什么时候不是这种关系了?!”霸王花露出发现了新大陆的新奇笑容,毫不温柔地甩开了孔令笙的手。   “就说他俩不可能时那种关系嘛。”李宥乔说。   “好吧,当我刚才眼睛瞎了。”楚容乘着穆之恩一脸呆萌愣神的功夫,把他碗里的一片羊肉抢走吃了。   “啊,我的肉呢?我吃了吗难道?”穆之恩缓过神来。   没人接话。   这时,楚容低头发了条短信,李宥乔的手机响铃。   “乔乔,姐跟你赌两百块的,这两个人绝对绝对有发展的可能!”   “楚容姐,你这是让我做恶人的节奏啊!好吧,我也来赌。就赌这俩人不可能。”   “孔令笙,你有男朋友吗?”楚容放下筷子忽然问。   “没有啊,你不是知道吗?”   “哦……”   “你没有男朋友,聂聂没有女朋友……男未婚,女未嫁,没事就应该一起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啊!今日甚好,如此甚好!”话罢,李宥乔和穆之恩早已接收到楚容的信号。三人如一阵旋风一般,闪人了。   至于饭钱,李宥乔在孔令笙去买小木屋时就付过了。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霸王花自言自语。   “也是注定会以失败而终的阴谋。”孔令笙用纸巾擦了嘴角,收拾东西做好了要走的准备。   向来粗线条的霸王花,在此刻不知怎的变得特别的敏感。神经末梢好像比常人更细更灵活了起来。他用那种已经对秘密有所了解的眼神,将孔令笙望着,“怎么的,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三点,今天是工作日。”对于这种问题,孔令笙从来不会正面回答。她给聂屿奇留了一瓶小木屋,自己带走了剩下还没打开的。   她走后,霸王花恍然大悟,突然听懂了孔令笙最后说给他听的话。那是在敲打他,敲打他这种在工作日翘班出来的家伙。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了六月天气的风范,变化无常,晴雨不定。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此刻就乌云密布,似有阵雨要来。   雨点落下前,孔令笙先一步进了2506合租屋所在的楼道里。和一个月前的今天相似到不可思议的天气,雨,雷阵雨。   与那天不同的是,她已经有了2506合租屋的钥匙。   孔令笙掏出钥匙开门,这时候合租屋里应该是和往常一样,空空的,没有人。   她像寻常一样进屋关门,顺手将装着小木屋的袋子放在了鞋柜上。她的房间就是进门后的第一间,站在走廊里,往自己的床上飞包的功夫如今已是炉火纯青。   外面的雷打得震耳欲聋,豆大雨点无情地砸在玻璃上,仿佛是来自天神的警告。孔令笙快速跑去关上了客厅的窗户。她自己房间的窗户没开,不知道其他人房间的开了没有。这大雨吹进来,事后狼藉可是不好收拾的。   她已经养成了帮其他人关窗的习惯。很快进去关上然后立马出来,不会乱动乱看。   习惯了先去楚容的房间。这姑娘的房间是主卧,窗户最大,玻璃也最多,姑娘也最喜欢开窗通风。   孔令笙如一阵旋风,飞速开门闯了进去。跑到一半,发现楚容房间的窗子今日竟是紧紧闭着。连窗帘都是紧紧合着。   “谁让你进来的?”   是熟悉却虚弱的女声。孔令笙直觉后面冷汗阵阵,渗得慌。她慢慢转头,看见床头柜与衣柜之间有一块空出来的地方,那里蹲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发丝凌乱,眼妆已花,似有泪痕。那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的姿势——双腿紧贴在胸前,一双手臂紧紧环住蜷起的腿。头也是听到声音刚刚抬起来。   在楚容的房间里,她确是楚容无疑。   “我进来看看窗户关没关,原来你回来了……”孔令笙不敢贸然上前,这样的楚容她没有见过。唯一相似的,是她第一次见楚容时,从她身上读出的模糊感受。极力掩饰在平静背后的紧张与不安。   也是一个下雨天。她本想再上前说些什么,一句话突然在她脑中冒出来:之恩哥偶尔过来住,巧的是,那偶尔里面,常常是下雨天。   “你……我……”孔令笙有点不知所措,可不说些什么她也不放心走出去。   “地下凉,你坐床上来吧。来,我拉你起来。”   楚容只是望着她,空洞的眼神里甚至有绝望和哀戚。孔令笙的手伸在半空,她虽然等着,但能感觉到自己等不到楚容的手。   楚容已将头埋到了臂弯里,不再看孔令笙。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尚且可以听得分明。“你出去。我没有看到你不敲门就闯进来,你也没有在这个时间里看到过我。”   她感觉自己是被赶出来的。而事实也是如此。   孔令笙回到自己房间,关了门。她跌坐在地上,仰望着天空似翻滚,在快速移动的乌云,雨点从云层开始跳跃,完成完美的跳伞动作。孔令笙知道,这场雨很快就会过去,半小时,或者二十分钟。楚容也很快就会恢复平时精致冷艳,傲视一切的模样。而她自己,若是能在雨后回来就好了。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她和楚容之间,竟就这样尴尬而被动的有了秘密。   几个小时过得飞快。雨后的夜空也如洗过一般干净深邃,几颗星星点缀其间。下班的,下学的人全都回来了。楚容已经换了一件白色丝质睡袍,手里握着摇曳的红酒杯。她又开了一瓶红酒,上次打开的还没喝完,她依然坚持开一瓶新的。好像对那瓶旧的红酒置之不理,它就可以消失不见,不曾存在过。   李宥乔、霸王花还有穆之恩纷纷加入了楚容的品酒行列。跟着楚容,他们没少喝酒,平日里喝不到的在这里也都一一喝到了。对于还是大学生的李宥乔来说,这的确是一种求之不得的经历。   这夜,楚容一直没有提起孔令笙。孔令笙也似与她心有灵犀一般,躲在自己房间里不曾出来过。穆之恩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楚容,她被柔和旖旎如丝绸的灯光包裹着,像是一只要破茧而出的蝴蝶。白丝绸睡裙是她刚刚展开的翅膀,手中酒杯里,是她正要采闻的芬芳。   这个美丽动人颇有风情的女人,也是坚强自立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他知道她的脆弱。   “令笙姐怎么不来喝酒啊?好像一直没出来是吧?”说话的是李宥乔,他不一定是先察觉到孔令笙的异样,却是先说出来的那个人。   “嗯,好像是呢。”楚容说得平静。   说完,楚容倒了一杯酒放在桌子上。她没有要排斥孤立孔令笙的意思,现在的她已经恢复平时的样子。而这并不代表着,下午的事情就没有发生过。她可没有心情立刻去见孔令笙,她还要等着时间来冲淡人们的记忆。   “谁给她送一杯进去?乔乔你去?”楚容把酒杯往李宥乔面前推了推。   李宥乔居然一反常态地拒绝了。   “反正我是不会去的,之恩是有主的人,更是不能。”她一眼就瞟到了站在客厅窗户前,望着对面楼若有所思的聂屿奇,于是计上心头,笑了笑说:“聂聂,去给孔小姐送一杯酒吧。上次的事,你们还没完全说开吧?这是个不错的和解机会。”   聂屿奇缓缓转过身来,他看着楚容,似乎早已洞察一切。但他笑得却是分外灿烂,没心没肺。“你们都不想去?”   楚容面露尴尬。   “好吧,那我去。”   他拿过楚容手里的高脚杯,大步向孔令笙房间走去。    ☆、你是人间四月天   聂屿奇知道自己是被那三只紧紧注视着的,一步一步,越是走近他们越期待着什么。合租生活也需要八卦来点缀一二,可想要他成为八卦的中心,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他敲门,没人应声。再敲,还是没反应。反正他已经闯过一次了,他也想看看,这次和着楚容的意思再闯一次,规则的掌控者楚容到底会如何判决。   他推门而入,反手关上了门。   屋里只有床头柜上亮着一盏昏黄的小黄鸭台灯,孔令笙裹着被子像是一只虾一样,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聂屿奇端着酒杯的姿势优雅而尊贵,一反平日里的接地气。他在门后等待了一会,渐渐地,他反应过来,孔令笙或者是睡着了,或者就是完全不在乎是谁走了进来。   他忽然觉得越来越有趣了,心中的那些揣度过的疑问似乎可以自己找出答案来。他慢慢走过去,直到立在了她的床头。这张床真的挺大,是双人床的标准。孔令笙一个人只占据了一半的大小。另外一半则是完全空了出来。   聂屿奇就自说自话地挨着床边坐了下来,他把酒杯放在床头柜上。看着女生倾泻而下流泻在床上乌黑长发,用手往里面把那些头发移了移,自己挨着边缘平躺了下来。   “怎么还不出来啊?”楚容CP与李宥乔早在聂屿奇关门后,就不约而同地溜过来听墙角。楚容即使再感兴趣,在别人面前,她也是不会做出把耳朵贴在人家门上,听墙角的行为。而李宥乔却不同,他是律己的人,可当事涉及聂屿奇时,那么除外。   “你听到什么了吗?”楚容戳了戳李宥乔的肩膀,李宥乔耳朵贴着门,一脸茫然地摇头。“什么也听不到啊,在说悄悄话吗难道?”   “不是吧,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连双手叉腰不善八卦,只是随楚容而来穆之恩都忍不住要惊叹了起来。   屋里的气氛是静默与安详。孔令笙又哪里是睡着了呢?她只是不知道今夜应该如何面对楚容,楚容的状态是可以自然切换的,她并没有修炼到那样的境界啊!未免尴尬,她索性谁都不要理睬就是了。   “没有人能叫醒一个诚心要装睡的人。”房间里只有孔令笙与霸王花的呼吸声,平稳绵长而又此起彼伏。霸王花甚是自在地躺在孔令笙的身边,他们之间,还有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从他躺下的那一瞬间,床垫的另一边凹陷下去,孔令笙的后背变得渐渐僵硬起来。   她也是铁了心要装睡的。热脸贴了冷屁股,他明白过来就会自己走。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孔令笙所预期的那样,她还是低估了霸王花脸皮的厚度。   但她还是不想理睬,即使对方不是楚容。她刚才偷偷哭过,眼角一定是红的,眼睛一定是肿的,脸上一定还有泪痕。而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时常嘲笑自己。甚至有时将嘲笑作为一种取乐的方式。   聂屿奇的笑容是纯粹灿烂的,他的性格却让人难以捉摸得透。孔令笙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进来自己的房间,好在他不是李宥乔,李宥乔的敏感与敏锐时而让孔令笙无法应对。   “楚容新开了红酒,他们让我给你送一杯。”聂屿奇对着天花板自说自话。“身体不舒服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心情不舒服的话,这杯酒可是及时雨。”   他听见孔令笙淡淡的叹息声,只是依旧没有任何明确的话语。聂屿奇抿了抿唇,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把手放在了孔令笙只着睡裙的肩头。   “你……干什么?!”孔令笙再也装不下去镇静,轻轻叫出了声。   霸王花的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声音柔和得如同慢慢长夜悄悄落在屋檐的大朵飞雪。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捉摸些什么,但是我想提醒你,凡事多比人思虑一分,不要无心却做了错事。”   她想反驳些什么,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听起来聂屿奇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可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才要给她这样的忠告呢?她自诩不曾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也没有对谁不起过。孔令笙坐起身来,正看到聂屿奇关门离去的背影。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颜色纯正的红酒。昏黄的灯光在酒面上发生折射,光线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   “哇,你们吓不吓人啊!”聂屿奇一出门就看到堆在门口的三只,一双眼一一鄙视而过,最后落在慌忙起身掩饰的李宥乔身上。“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听人墙角!你对得起大学思政老师吗?”   李宥乔被说红了脸,他现在脸皮也厚了,红脸只是一瞬间的事。“思政老师我对不起你!所以你们到底说什么了,我怎么一个字也没听见啊!”   “因为我们什么也没说!”   “没说你呆那么久不出来!”楚容嗤之以鼻。   “爱信不信。”霸王花深深地看了楚容一眼,看得楚容心里发毛不敢说下去。效果达到,霸王花又忽然破冰而笑“爱信不信!”   楚容:“蛇精病……”   聂屿奇离开后,孔令笙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发到要发霉。随手找了本因为难以理解看了很久也没看完的书消磨时间,目测三行后又不知不觉走了神。她不愿自己往这个方向上思考,有时却又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思维。她觉得自己是被大脑牵着走的,常常如此,令人苦恼非常。   问问自己现在到底在琢磨些什么,想要达到的又是怎样的目的?她自己不去想明白,还有人来旁敲侧击地敲打自己。日子如流水一般潺潺淌过,周围的伙伴抑或敌人没有谁不在经历后累积,在累积后成长。她自己呢,好像常常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年份呈单调递增势,年龄也一样。个子在长,脑子也是。梦想在琢磨中渐渐模样清晰,自我却变得模糊而透明。   她是为何要找到小望呢?是为了给自己的不够丰富的、令她常常感到痛苦的青春时代画上一个不太寒酸的句号;是为了弄清楚与小望当年介于友情和爱情模糊不清的感情到底算是那一种;或者只是想要让自己离拥有着她所羡慕的亲情、友情、爱情的异性距离近一些……的确,这些都有。   在她见到他之前,这些都有。她想,她对他的感情是复杂而混乱的。好像什么都是,又似乎什么都不是。想要整理清楚,就需要更多次数的见面与相处。他们还会畅谈吧,就像是从前那样无话不说。现在他们都长大了,也许除了倾听与陪伴,她还可以做更多。就算只有倾听和陪伴,也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她也怕自己会厌倦。   第二日清早五点,还是孔令笙呼呼大睡的时间。2506合租屋里的其他人都已起床为新的一天做准备了。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孔令笙习惯了翻个身继续睡觉。   她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早就习惯了,谁让她的房间是距离大门口最近的一个呢。奇怪的是,这脚步声走到她房门前就消失了。迅速取而代之的,是比闹钟声还要管用的敲门声。   阵阵复阵阵,阵阵复阵阵。   孔令笙拿开捂在头上的耳朵,她深知自己是不能再装作听不到了。再装下去,她自己也觉得脸上挂不住。   “进!”   进来的人正是孔令笙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楚容楚小姐。   “额……我又睡了……”她嘀咕了一声,又重新把枕头压在了头上。   “怎么,你不想看见我啊?”楚容倚着门框问。   “没有……”   “那你就要看着我啊,我有话说。”   “哦,好,看着你。”孔令笙坐起身,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我呢,是来给你送钱的。前提是你有多赚一点钱的意愿的话。”   “钱,money?来来来,说说说!楚主编,我今天形象不太好。您不要计较啊,不要计较。”孔小姐瞬间如打了鸡血,大被子一掀跳下了床,向着楚容贴去。以她对楚容的了解,昨天的事情算是过去了。不然谁会给一个不想理睬的人,来送钱来呢?   “停停停!三步远!三步远!”没洗漱,遭人嫌了。   “哦,好!”孔令笙急刹车,乖乖问:“那么楚大人,请问您有什么活计可以安排给小的?”   “我助理病了,请了一个月的假。一个月的助理找起来多麻烦,我就想到你也是可以应付的来的。怎么样,来是不来?”   “那校对的活咋办?”   “当然还是你做了!所谓赚钱赚钱,还有放弃可以同时兼职的机会吗?孔孔,我不是只能找你一个人的。”   孔孔?她叫聂聂、穆穆、乔乔都是顽皮又可爱,这孔孔……怎么有种发育不良的感觉?   “啊,别啊!我去,我去!一起来,所有的工作一起来。太久没有坐办公室的感觉了,我激动得想要流鼻血!”   “有你加班到流鼻血的时候。”楚容笑,站直身子将这个头发乱蓬蓬的家伙上下打量了一番。“赶紧去洗漱,今天就和我一起上班。”   “洗漱,好!给我十五分钟!”孔令笙疯也似的飞奔到卫生间,差点和从里面走出来的霸王花撞了满怀。霸王花侧开身让她进去,心想这家伙恢复得不是一般快。   除了孔令笙还在刷牙,其他人都已经坐下来吃早饭了。孔令笙的声音传出来,含着牙刷所以含糊不清:“楚大人,那个那个……我替的是你哪一个助理啊?”   “我说了你就认识吗?”楚容给吐司抹上果酱,一抬头就和对面一脸好奇的霸王花对视了。她可是希望霸王花和孔令笙擦出火花的人,那么有意无意地向霸王花透露点和孔令笙有关的消息,也是职责所在。   “潘安安,你认识吗?”   卫生间里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真是一点声音也无。霸王花是明白楚容的意图了还是怎的,他那瞬间开悟的笑是怎么回事?   又是,潘安安。    ☆、忽然风雨之间   六月起高温持续不下,整个城市不知何时得罪了哪位神,整个被装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来回历练。孔令笙偏偏是在这时候得到了一份体面的临时工作,不得不每日每日冒着会中暑的危险奔波在工作一线上。   咳,嗯,上面的描述应该是给我们霸王花同学更加合适贴切。和每天挤公交搭地铁的霸王花相比,孔令笙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蹭上楚容的宝马驰骋,明明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临时助理,偏偏给她开车的还是自己的老板……命运这种东西吧,有时还是要信的。   虽然那天留下了小望的电话号码,可是将近一周过去了,孔令笙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她不主动,对方更是不声不响。她总是握着手机,告诉自己再等一等。   原来她也可以把文字工作处理得很好,井井有条,不慌不忙。即使她的上司是对人傲娇,对事苛刻的楚容。工作了一周,孔令笙和周围的同事差不多熟悉到了可以午后闲聊的程度。有同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在潘安安之前,楚容的助理换得甚是频繁,好像每月都要翻过去的挂历一样。潘安安跟了楚容一年半,是她最长的助理。没想到除了潘安安,现在来了个和楚容更合拍的人,不知道潘安安病假结束回来,楚容会留下哪一个?   话至此,孔令笙瞬间领悟到了这位同事传递过来的意思,以及她不知不觉间被穿上的有点挤脚的小鞋。孔令笙忙摆手,强调自己只是临时的,没有要代替任何人的意思。   同事们相视一笑,端着杯子各自散了,只剩孔令笙一个人端坐,暗暗琢磨着这堪比宫斗的职场文化。能力与努力她都有,可那方面她还真是个外行。   “想什么呢?”是给她穿小鞋的那位男同事。   “没有,没想什么。”她所想的自然不能告诉他。   “我刚才也就是随便说说,你也就随便一听,不用那么认真。”男同事冲着她笑,真心假意参半。   “嗯,我也只是把我心里想的说出来。”   “哎。”男同事不赞成地摇摇头,“现在急着说什么,到时真要是选了你呢?”他说完,像是看了场痛快笑话一样撇下一脸愕然的孔令笙自己走掉了。   这件事让她思考了整个下午。最后孔令笙还是觉得自己和潘安安没有互相威胁的可能,更不会走到要你去我留,你死我活的地步。如若有一天真的到了那一步,那么她愿意让步。谁让潘安安是欣赏Winnie林作品的人。   没有结果的事情,孔令笙不愿花时间去思量。这个原则她坚守得很好,除了对某一件事例外。孔令笙是纠结的,一面想着是否要撺掇一下楚容带着她去医院探望探望这位给她提供了工作的女子,一面又放不下对潘安安不知从何而起却总是消散不去的忌惮。纠结的双面性小人在她心里互相厮打了好几天,还没分出个胜负,楚容就拉着她飞去隔壁的隔壁城市出差了。   恰逢梅子雨来时,整日里不见干爽的太阳几眼,灰色的天空总是在小声哭泣。孔令笙只在这里待了一天,就觉得自己要发霉长蘑菇了。奈何楚大人的工作还没有结束,还要……嗯,两天?   她自己的工作挺早就结束了。楚容并不是每一个场合都需要孔令笙在身边。好不容易赚来的自由时间,孔令笙想顺便了解一下这座城市。她自己随心情转悠的话实在有点浪费随意了,好在不是没有人可以找来当向导。   她打电话给江宁,希望人家能挤出时间带她四处转转。江宁却不肯出来,报了个地址给孔令笙,花言巧语几句最后将她骗了来。   哦,是游泳。孔令笙上次游泳,还是在大学的游泳课上。江宁自小生长在水边,水性极好。大学的游泳课对她而言就是形同虚设。不对,对江宁没什么助益,对和江宁一起上游泳课的那些不会游泳的旱鸭子们,可是大大的福音!   孔令笙就是曾经受益的旱鸭子的之一。今日再见,她算是来叩谢恩师了。   恩师最近交了个富三代男友,自然的,江宁她本身就是富二代出生。与其他富二代不同,江宁是个低调、接地气的富二代。孔令笙在游泳俱乐部前台报了江宁的名字,之后就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刚从水中探出头来的出水芙蓉一般的江宁的面前。   江宁一出水见到孔令笙,眉眼已笑得如两轮弯月一般了。二人热络地寒暄了一阵,江宁就怂恿孔令笙去买一套泳装换上,一起游泳。孔令笙拗不过她,只好半推半就去了。   她把手机落在了座位上,江宁看到伸手把手机收到自己身边。才放下,那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江宁知道这孩子生活的不容易,生怕她错过什么重要电话。于是很好心地帮她接通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孔令笙才从换衣间里走出来。她挑了一件保守泳衣,和大学时候的品味一模一样,当真是一点进步也无。   “来吧,笙儿,游两圈让为师看看你进步了没有!”   “您瞧好了!”既然都换了衣服,孔令笙自然也就不再扭捏了。她走到泳池旁,小心翼翼地下水,如一条游鱼一般向对面游去。   “嗯,本事还没还给为师!甚好,甚好。”江宁这厢望着水中扑腾着释放自我的孔令笙,那项自言自语就被人给打断了去。   “你好,孔令笙在哪里?”是底气十足还有点傲气的女声,成功地引起了江宁的注意。   江宁看她指着孔令笙的包包在问自己,想来这女人的确是认识孔令笙的。很可能就是刚才打电话找她的那位,于是江小姐没有生气,她指了指水里游得欢脱的那位,说:“那不就是么。”   江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楚容,觉得这女人无论是气场还是妆容或者品味都称得上不错。就是这脸色是否太难看了些,是否太铁青了些?这拳头握得是否太紧了些?   难道这孔令笙是翘班出来野的,老板跑过来抓包来了?   啧啧啧。江宁不禁摇头感慨,笙儿,你可真背啊!   什么都不知道的孔令笙游了回来,出水便见楚容如一尊大佛一般立在池边。她扫了眼江宁,见江宁指着手机从自己眨眼,瞬间明白过来是个什么情况。   楚容只是过来找她,在江宁眼里就多了翘班这个前提。江宁觉得无论如何都得拉姐妹儿一把,于是笑着站起来说:“笙儿,快上来带你朋友去选件泳衣换上。既然来了,就大家一起玩啊!”   孔令笙当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速速上来,一边走扶梯一边轻松地说:“是啊,楚容。难得有泳池,就游一会儿吧。”   她完全沉浸在江宁和自己设定的情境里,没有注意到楚容从铁青渐渐过渡到苍白的脸色。孔令笙一步一步走近楚容。江宁觉得自己能力至此,于是走到池边,打算漂亮地跳入水中再游他个两三圈。   江宁已经站到池边。孔令笙终于注意到了一头虚汗,瑟瑟发抖的楚容。此刻她距离楚容一步远,楚容的变化让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询问。“你怎么了?”就在她的手就要碰到楚容手指的刹那,楚容忽然双手捂住耳朵尖叫了起来。同一瞬间,准备好完美入水的江宁给吓得滑进了水中。   江宁愤愤冒出水面,胳膊搭在池边,本来是打算质问楚容刚才乱叫什么,再一看岸边的情景,整个人都给吓住了。   “什么情况?!好好的人怎么倒了?”   “不知道!你快点上来打120啊,你不是学过急救吗?”孔令笙跪在突然昏倒的楚容身边,忘记打120是自己也能做的事了。   “不是吧,要不要这么背啊。”江宁甚是绝望,湿嗒嗒地上了岸。她们迅速拨打了120,可江宁的急救术却没有让楚容立即醒过来。   两个女人无语地跪在楚容身边,江宁问孔令笙:“你告诉我,她是你什么人?”   “上司啊,老板啊!”孔令笙发出绝望哀号。   “那她刚才在叫什么啊?”   问到这,孔令笙倒是犹豫了一会儿,她感觉自己无意间又犯了个错,而且还是个很大很大的错误。   “说啊,什么啊?”   “你别下水啊!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她说的就是这个。”孔令笙泪眼汪汪地将江宁望着,可怜巴巴道:“江宁,我感觉我摊上事儿了……”   “你是摊上事儿了,先去换衣服,我在这守着!一会儿咱俩还得去医院呢!”   120急救人员到来的时候,孔令笙和江宁都恢复了衣冠齐整的样子。唯一的不足就是头发还是湿嗒嗒的,当然,她们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卸在这江南梅雨身上。   这是一个对孔令笙和楚容都陌生的城市,而楚容却仿佛失去了精神支柱一样难以唤醒。检查下来,她的身体没有问题,问题很可能出在心理方面。   没有办法,孔令笙最终选择让穆之恩过来。没有李宥乔做缓冲,这一次,她要一个人直面穆之恩的指责甚至怨恨了。    ☆、请敞开心扉   这是一场可以彻夜无休的小雨,不惊骇,也不喧哗。淅淅沥沥的,仿佛屋顶长着青苔乱草的青瓦房里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水一滴追着一滴。夜晚,异地城市医院的走道里了,孔令笙近乎一脸死相地坐在椅子上。来不及修剪的指甲,此刻抓进她散开的头发里,颇有一副承受不来的苦痛样。   穆之恩和聂屿奇连夜坐着高铁赶过来,二人出现在她面前时,都是卷带着深深的疲倦与夜雨的微凉。孔令笙毫不困难地从穆之恩眼中读到了怨气二字,这是她一个多月与穆之恩接触下来,从未见过的。如果她太过迟钝,不会看人脸色。那么穆之恩直接拒绝她呆在楚容的病房里,她总是听得懂的。   就在她背靠后墙,感觉自己腿软站不住时。那个如同买一送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霸王花聂屿奇,竟走上前,给了孔令笙一个力度刚刚好,可以称作是温柔的拥抱。   拥抱只持续了五秒左右。五秒,还不够孔令笙发呆空白,就结束了。   她有点好奇这拥抱的意义是什么,只是楚容尚且昏睡着,此时追问哪里张得开口。聂屿奇的手臂,不过是在感觉她能站稳时就即刻收了回来。看着她有些蓬乱的头发和一张越发苍白如纸的脸,聂屿奇的声音忽然一反常态地温柔了几分。“遇见这种事怕了吧?”   孔令笙心里一软,什么地方似乎塌陷了,要放弃防守了一样。他是在关心自己?还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关心?   “所以说平时要学点急救常识的。楚容怎样,真的没事吗?”话锋一转,画风全变。   好了,是她自己想多了。毕竟这也不是一般的男人,而是一朵逍遥自在的霸王花。   于是孔令笙又恢复了一副自责到底的死相,整个人瘫坐着,两眼无神,道:“医生说体征没有问题。人如今还在昏睡着。”她侧脸,深深地看了聂屿奇一眼,想要从他那里看出什么端倪来。聂屿奇却是一丝马脚也不露,认认真真地回望回去。这看来看去的,看得久了,仿佛就要看出些别的什么意味与情愫来。   孔令笙摸摸鼻头,率先败下阵来,问:“你怎么也过来了,医院里不是向来很忙的吗?”   他没有否认,点头道:“我也是请假来的。毕竟倒下的可是我大兄弟的媳妇儿。”   “那你进去看啊,你大兄弟总不会把你也赶出来的!”说着,孔令笙不可自控的小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的确,楚容是受害者。可她就是加害者吗?天知道这女人会对游泳池有阴影,天知道她会来游泳池找自己!   感觉到孔令笙飙升起来的脾气,霸王花虽然没怕,却也晓得了收敛二字。他没有继续和孔令笙抬杠,而是起身去了楚容的病房。   门关上的刹那,孔令笙的眼泪应声而落。泪水簌簌涟涟,不一会儿已经沾湿了衣领。内心的委屈如同滔天翻涌的巨浪,在她心中越发激荡叫嚣。她不懂,为何明明有人是知道内情的。却从来没有提前提醒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地告之一下。或是如今出了事,除了把她拒之门外,难道不该有人为此来解释一下造成如此后果的前因吗?   大约十五分钟之后,聂屿奇出来,楼道里已经没有了孔令笙的身影。他拿出手机,输入孔令笙的手机号码。不知不觉间,竟然都把她的手机号码可以背下来了?他给她拨过电话吗?好像也就一次还是两次而已。就像他今夜完全没有预支掉半个月唯一一天的假期,自掏腰包火急火燎赶来一样,这个电话他也完全没有拨打的必要。   可他总是会担心她,没由来的会去为孔令笙操一份心。好像她是他养的孩子,或者养的宠物?宠物有点过分了……总之,聂屿奇很关注孔令笙。他那颗不大不小的心,十分之一的位置已不知不觉被孔令笙所占据。   他们在大厅相遇。远远的距离,二人不约而同地驻足,相互凝视着。孔令笙红肿的眼与苍白的脸色,对比鲜明无比。第一时间撞进了聂屿奇的眼中。   哭了吧?脆弱。不过哭了以后眼睛里清澈多了,似乎也坚定得多了。   孔令笙也看着他,一个喷嚏塞在鼻中打也打不出来。她正等着把这个喷嚏打出来。   喷嚏在距离聂屿奇两步远的地方打了出来。   “你干嘛去了?”聂屿奇盯着孔令笙手里松松握住的缴费单问。   “交钱。”孔令笙没什么表情,随手将缴费单塞在了包里。她也不问聂屿奇要做什么去,只自说自话道:“我得回去守着。先走了。”   走一步可以,第二步孔令笙的手腕就被某人给扯住了。   “和我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聂屿奇的语气坚定不已,更像是一个未成年监护人的语气。   “我不回。就这么回去算什么?既然是我闯下的祸事,既然我已经决定要承担了,那就没有半路逃跑的道理。”   面对这样硬气的孔令笙,聂屿奇的语气不经软了几分,“这不是你的错啊,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是……我的错吗?”终于有人替她说一句公道话了。才流过的泪水,此刻又不争气地在孔令笙眼眶中打转。她强忍着不落泪,闭眼的瞬间还是有泪流出来。她抬手抹掉,大大方方的。这安慰终于是盼来了,可终究太迟了。   最后,聂屿奇一个人又乘了高铁赶了回去。这一来一回的,钱包里现金折腾得差不多不说,除了践行了“义气”二字,似乎也没多大的意义。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一趟走得是多么的值得。   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或许是他们此番到来的时机不对,B城的梅雨天气总给人一种潮湿黏稠的感觉。偏偏这种潮湿和黏稠还有那样的力量,如毛衣上冒出的一根线头,轻轻一扯便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站在窗子旁望一望,或者手臂不小心碰到的仿佛在自动冒出水珠的瓷砖墙壁,心中烦恼也如这不肯休止的无根之水,绵绵缠绕在一处。剪不断理还乱。   穆之恩从楚容房间里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没有听到门口有人说话和走动的声音,他自以为孔令笙必是和聂屿奇一起连夜回C城去了。可那个女人根本没走,清瘦的身子侧躺在医院的躺椅上,双腿不自然地蜷缩着。好像一有声音,那人就会立刻条件反射站起来。   穆之恩承认,几个小时以前自己的确是太冲动了。他对楚容极度的包容与关心在见到孔令笙的那一刻瞬间不可自控地演化成了极度的抱怨。即使他知道事情的隐情,可他却没有能力将一个女强人女友时时刻刻都绑在裤腰带上,自己亲自照看着。不巧的是,偏偏这一次,还有个背锅倒霉鬼孔令笙在这里。   夜晚,医院的长廊安静得仿佛是深山老林里的深渊回廊。唯有那消毒水混着这种药剂的味道还一如白日时默默坚持着。不知是谁甩了门,碰撞产生的巨响被长廊放大了很多倍。大到形成了回音,将本就睡的不怎么踏实的孔令笙忽然惊醒。   “楚容!”她果然如条件反射般从长椅上弹跳起来,对着楚容病房的方向就想往里冲。迈出两步,突然看见面无表情审视着自己的穆之恩,这才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孔令笙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神情是种被看穿意图的不自然。“我不进去,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楚容她醒了吗?或者能告诉我,楚容她……为什么会怕水?”   穆之恩觉得自己的脸色隐藏在一片暗青的晦暗里,他是没有料到孔令笙也不多做解释,直接就切入主题,问到了十分关键的地方。她好像根本就不认为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有什么错,的确,这件事情上,本来主要的责任人也不该是这样一个不知情的人。   他总要跟孔令笙坦白的。坦白之后,他和楚容便再也没有理由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去。那些错误,终该楚容自己来承受。他既然帮衬着楚容,那也活该一起受。   可是转念一想,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孔令笙,她能帮楚容彻底走出阴影和迷雾吗?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期待别人来做。   “楚容睡着了。你也回C城去把楚容的工作处理一下吧。你在这里帮不上忙的。你知道楚容不想看见你。”   “是,她不想看见我。”孔令笙点头,笑得苦涩,“有些事情,是她不看见我就可以不会再想起的吗?我知道她心里有事,也看得出来了这事困扰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上前几步,一把抓住穆之恩的胳膊,“你告诉我吧,或许我有办法帮她解开心结呢?你那么爱她,总不想她一辈子都背着心债生活吧?看到下雨天就躲,见到水塘就吓得晕倒。她偷偷在吃抗抑郁的药物你知道吗?得了抑郁症的楚容还是楚容吗?”   穆之恩仿佛石化一般,被孔令笙一串话给问得怔住。还没等他回神过来,孔令笙就拽着他跑进了楼梯间。他任由孔令笙拽着,任身体奔跑,脑中不断在重复着孔令笙的话:得了抑郁症的楚容还是楚容吗?   不,那不是楚容了。   他们来到了楼顶的天台上。整座城市闪烁的灯光,川流不息的车流,都被绵绵不绝的绣花针雨幕洗淡成迷离。空气是清新的,整个世界都好像是全新的一样。穆之恩深吸一口气,嗅到的是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只是因为一场雨水,一切都可以更新,都可以从头开始。为什么楚容要在过去的阴影里挣扎浮沉?   “你要向我保证,你可以帮楚容走出阴影。”雨水沾湿穆之恩的头发、衣服、和方才放不下的戒心。一个人总有些软肋,哪怕只有一根呢?   “我可以。”   “你拿什么来保证?”   “拿我曾经是抑郁症患者,现在完全康复在你面前。”   穆之恩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带楚容去看心理医生。没有人能说服她去看心理医生。”   “用不着。我学过心理学,也有就医的经验。除了我,还有聂屿奇可以帮忙。”   霸王花和楚容交情颇深,和穆之恩的交情也颇深。他还是可以信赖的。   “现在,说吧。”    ☆、此Winnie非彼Winnie   这座城市今夜的风也是被细密的雨水润洗了,丝丝之间带着凉意,吹走了傍晚恼人烦躁的燥热。天台之上,穆之恩后背依靠着栏杆,穿着方格棉T的穆之恩此刻默默低垂着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他点烟的手势有点生疏,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把火打着。烟点着,穆之恩只是把烟夹在两指之间,应该是感觉到了孔令笙异样的目光,他抬眼看过去,意外地笑了笑,“意外吗?觉得我应该是不抽烟的?”   孔令笙只觉得楚容的事情或许让穆之恩也难以开口,所以才点一支烟来就着迷乱的烟雾找一种谈及不令人愉快的往事的正确方式。她没想到穆之恩会问自己,于是也就放下了平时的话过三遍再开口的原则,顺口就道:“是有点意外。”   穆之恩低头看着手指里默默燃烧着的香烟,下一瞬间将烟递给孔令笙,颇有意味地说道:“你抽吧,我其实不会抽烟。曾经和聂屿奇学过,没学会,受不了烟气过嗓子的时候。”   “行,我抽。”孔令笙干干脆脆地接过来,用力吸了一口,之后她红唇微启,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花。黑长发加上BF风格的白衬衫,单薄身板,苍白的脸上最近冒出了两颗内分泌失调才有的痘痘,她抽烟的姿势,漂亮而冷漠。   孔令笙这烟其实就自己偷偷抽过一个月,后来花了大把力气才戒掉。今天再抽起来,忽然觉得戒烟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有朝一日能看见你和霸王花一起在天台抽烟就好啦,那一定是一道非常文艺又颓废的美景。”   孔令笙只抽了一口,就只是把烟夹在手指上,她眉头微蹙,有点无语地看着穆之恩,说话的态度也是一改从前的小心翼翼,如今她已经闯了大祸,似乎也没有再特别小心翼翼的意义了。“你到底说不说?这时候提聂屿奇干什么?”   “说,这就说了。”孔令笙态度的转变在不经意之间慢慢消除这自己与2506房间里每个人的距离,穆之恩觉得,眼前的这个孔令笙或许才是聂屿奇常常看见的那一个孔令笙,一个自在的人。   事情是这么一个事情。   对女人这种物种而言,如果男朋友是个需要运气的奢侈品,那么好的闺蜜就是个同样需要运气的必须品。即使是楚容这种高傲难搞有时候又矫情莫测的女人,她也一样有闺蜜,甚至还是个闺蜜团。团归团,但凡超过两个人,就能排出个前后来。   楚容最好的闺蜜,是一个和她大学同窗四年的女生,裴温伊。   巧的是,裴温伊的英文名字也是Winnie。   作为寝室长的裴温伊曾在大学一年级刚开学时就制定了宿舍法则,而且就是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法则——Winnie的法则。这法则起初也是没什么人理会的,最后四个脾气各异的大小姐,都被裴温伊春风化雨一般的坚持与以身作则给感动到自惭形秽,凭此法则,这个女生寝室在大学毕业时所获得的各种奖状已经可以贴满一面墙了。   裴温伊是楚容长这么大唯一一个打心眼里欣赏的同龄女生。大学毕业后,楚容用自己大学兼职挣的钱加上从她高嫁的亲妈那里提前讨要过来的嫁妆钱,狠心买了华亭小区2506房,这些钱付了首付和一多半的按揭,还有一半要楚容用每月的工资去还。   那个时候,楚容已经和穆之恩恋爱大半年,应该算是过了热恋期。穆之恩开玩笑说,有这么能干的女朋友自己要倒插门搬过来和楚容一起住,结果被楚容一口回绝掉了。在裴温伊的影响下,楚容那段日子变得三观超级正,仿佛连夜恶补了列女传一样,整个人都保守的可怕。   穆之恩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然而不久他就知道,楚容的2506不欢迎他这个男朋友却成了楚容三个没找到房子的大学舍友的临时落脚点。这里面,就有那个裴温伊。   裴温伊的父亲是部队的政委,妈妈也就是军嫂,爷爷是个书法家,不过都在临市,并不在C城。故而,这个女人的修养与气质是不用怀疑的。   “我不能给你讲的太细节,毕竟我也是从楚容的朋友那里听说的。而且不是个愉快的事情,不想多提。”穆之恩看了眼手表,这动作落在孔令笙眼里,是穆之恩急着回去的表现。   “好,知道个大概也就够了。”老实说,孔令笙也没有特别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若不是她闯了祸,她从来都是刻意避开这些秘密性质的东西的。   有句话怎么说的,知道太多不好,活不过第二集。   某一天,楚容发了年终奖金,答应要带几个闺蜜一起去一家星级酒店的游泳池参加派对。是几个有合作的杂志社一起办的庆功派对,楚容当时刚升副主编,就做主给自己的几个闺蜜留了几份邀请函。而楚容出于不想让自己男朋友看见自己闺蜜们穿泳衣的样子,于是没有邀请穆之恩。   当夜,乌云密布,眼看着就是一场瓢泼大雨要来。只是这雨到派对开始也迟迟没有落下来。灯光、音乐、香槟、气球、美女和各种其他的男男女女,来参加派对的人很多,楚容和几个同僚寒暄后,带着裴温伊几个人在泳池的一角玩儿的不亦乐乎。   “哎,你们要不要换了泳衣下水玩会儿啊,机会难得,我可不保证下次还有这种机会。”   “那也得楚容你带我们去玩啊,这可是你的场!”裴温伊一身飘逸长裙,气质绝佳妆容美,才来了一个小时就已经回绝了好几个男士的邀请。如今还是很厚道地和几个闺蜜坐在一起喝喝香槟,没有喧宾夺主夺了楚容在派对中的作用。   “我大姨妈还没走呢,不敢下水弄出事故啊!Winnie你带小云她们去嘛,下水避避桃花。”   “哈哈,下水避桃花,只怕桃花往身上扑都不一定哦!”话虽如此,裴温伊和其他几个姐妹们还是去换了泳衣,下了水。   后来,楚容坐在泳池边上看着姐妹们在水里扑腾得甚欢。看着看着,楚容就看到了自己的前男友伴着美人正往自己这个方向来。她这个男朋友和楚容算是同行,只是这次派对,按说这男人是不该来的。当初是楚容一意孤行甩了人家,这会儿人家带着美人来耀武扬威,遇见她定会是一番嘲笑,闹得沸沸扬扬,楚容想了想,拿包遮着脸,起身慢慢往门外移去。   走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裴温伊喊了自己的名字,楚容把包挪开了一点,对着一个人在泳池角落里的裴温伊动了动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便见楚容用手包挡了脸,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泳池。   楚容并不知道,裴温伊的那一声呼唤其实是情急之下的呼救。水性很好的裴温伊居然在一个深度只有1.2米的泳池里腿抽筋了,不知为何,当时裴温伊是独自一人在角落里,而另外两个女生和两个男人在另外一边聊得甚欢。悲剧,有时候真的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溺水,然后再没能醒过来。   那夜的雷雨几乎是被轰鸣的警笛声给催下来的,楚容永远也不会忘记,警察将盖着白布的裴温伊用担架抬出大楼的时候;小云与令一个闺蜜哭成泪人不敢和她说话的时候;她跑去前男友面前扯着这男人的衣领破口大骂被前男友身边的女人狠狠掌掴的时候;瓢泼大雨将她精美的礼服统统打湿黏在身上变成不可靠岸的浮萍的时候;那些时候,不知是雨里含着泪还是根本下的就是一滴一滴的眼泪。   当夜穆之恩大半夜接到楚容的电话,穆之恩揉着睡眼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居然带来了楚容声音里的冰冷绝望。穆之恩也无法忘记,楚容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可是那样的雷雨夜,这一句话吓得他换了衣服抓把伞就夺门跑了出去。   “我杀人了。快来警局给我收尸吧。”   听到这里,孔令笙手里的烟差不多也要燃尽了。她用力又吸了一口,才将烟头丢到地上的小水坑里。感谢,今夜只是蒙蒙细雨没有雷电助阵。许是穆之恩就不是个会故事概括的人,精简了半天,还是几乎没漏掉什么细节通通都倒给了孔令笙。若说是坊间听来的一个故事,是其他人那里搜罗来的素材,孔令笙一定兴致勃勃高高兴兴地渴望知道每一个细节。可偏偏她要将经历了这些的女主角给拯救成出事之前的样子,啧啧啧,她真后悔方才自己夸下了海口。   “我到公安局去领人的时候,楚容还一直把手指插在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里,嘴里一直说是自己杀了人。即使是小云她们拍胸脯保证,裴温伊的事情是意外和楚容一点关系都没有。警察那里也是查不清楚不放人的,直到尸检报告出来,楚容才算是清白。”   “她人是清白了,心里却未必觉得自己是清白的。”孔令笙垂眼叹气,认识到了事情的复杂性。她一语中的,说出了症结所在。   “不错。现在你还有信心帮楚容打开心结吗?”穆之恩转身向外,双手搭在高高的栏杆上,眼中是起伏翻涌的惆怅。   孔令笙自嘲似的冷笑了两声,才缓缓说:“其实不大有,不过还是要试一试吧。”除了如此说,她还能说什么。   “那好。”穆之恩走过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和一串钥匙给孔令笙,“这些天你们吃的住的,就花这个卡里的钱。密码是楚容的生日891121。这个钥匙,是我在这边的一套房产的钥匙,地址我一会儿短信发给你。赶最早一班高铁回去,我应该不会迟到。杂志社那边你自己打电话说明情况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陪楚容在B城住一段时间,她太久没有休息过了,什么事情都是硬抗着怎么能行?”   孔令笙瞪大眼睛且张着一张大嘴,默默接了钥匙和□□,愕然二字可能已经不够描述她此刻的神情了,孔令笙呆呆地问了句:“您是打算把女朋友留给我然后这就回C城去?”   穆之恩耸耸肩,道:“没有,我再看她一眼才走。”   孔令笙:“……”    ☆、和女上司的疗养时光   孔令笙手里紧紧捏着穆之恩留给自己的一串钥匙,生怕这钥匙发出叮当的响声来。她走近楚容病房门,在穆之恩离去之后,她握住门把手,脑袋微微前探,看见,楚容已经醒了过来,一脸懵圈地坐在床上,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在打量这间病房。   “你醒了。”孔令笙不必再像方才一般的小心翼翼,也不至于完全放开手脚。她小心掩饰自己着自己的拿捏,走过去给楚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语气温和:“先喝点水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找医生过来。”   楚容接过水杯,小口抿了一点水。这是第二次被孔令笙撞见自己的失态,若此刻扮失忆,委实是太假了。也许孔令笙猜到了什么。   “我……”楚容垂着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女中学生。她轻轻瞄了孔令笙一眼,准备说些什么。   “你晕倒了,不过没什么大事,也没有脑震荡什么的。刚才穆之恩和聂屿奇过来了,这会儿已经回去了。”孔令笙道。   楚容瞪大眼睛,“穆之恩来了?”只一瞬间,她充满惊讶的眼中忽然变成了警惕与疑问,如一只要炸毛的刺猬,“他和你说什么了?”   孔令笙心底也突然惊了一惊,不过这些年她做了太多的波澜不惊的伪装,此刻面对楚容的逼视也不会破功,孔令笙将左手摊开,微微笑道:“他给了我在B城一户房子的钥匙,说让我们在这边住一阵子,就当是度假了。公司那边,我已经请好假了。”   “你请假?我说过我要度这个假了吗?”楚容有些晕开的一字眉微微上扬,眉毛一皱的时候,就是一副很凶,似乎要剑拔弩张的样子。放在古代,楚容八成是个很有气场的女剑客或者是个手段高明的深宫娘娘。她将被子一掀,就要跳下床来,嘴上还气着念念道:“穆之恩也是疯了,什么时候开始做我的主了?”她瞪了孔令笙一眼,明显在说:我男朋友都做不了我的主,你一个临时打工妹更轮不上!   孔令笙抿抿嘴,很是无语。她也没去拉楚容,自是拉也拉不住的,就跟在楚容身侧,耐心说道:“我说,杨先生已经批假了,一个月耶!而且这是你之前一直都没有休过的年假好不容易积累出来的一个月,这一回去,什么时候能再有一个月的假就真没准了。”   楚容穿鞋的动作顿了顿,明显是产生了犹豫的意思。可这么停下来不是她的风格,她想了一想,还是要往外走。   “楚容,楚容,就休息一下吧。你又不是铁人,你这么火急火燎地跑回去,可就真的辜负了穆之恩的一片好心了。你就不想去穆之恩的房子里住一住吗?难道说你以前去过?”   “去没去过是我的事情。你少在这里瞎起哄!”   孔令笙囧,早知道这女人这样,她刚就该说楚容有脑震荡才对。   “那个,为了保险,我先带你去做个脑CT吧?”   “你想搞什么花样?”楚容这才停住脚步,“你刚不是说我没有脑震荡的吗?”   孔令笙囧,只得道:“我不是为了让你安心嘛。其实吧……这个脑CT还没有做呢……”   楚容:“……”   孔令笙的急中生智本来是个缓兵之计,却没想到脑CT的结果出来后,楚容竟然倒霉到真的是轻微的脑震荡。哎呀,这可不是她孔令笙不安好心咒楚容不得健康,实在是巧合,巧合。   于是楚容留院观察了两天,正好给了孔令笙喘息与思考的时间。期间江宁还挎着个果篮子抱了一束花跑来探望了楚容一趟。这气场同样强大的两人,果然是无法在一个屋子久处的,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孔令笙搁在一旁离得挺远都觉得尴尬。   “实在是太客气了,江小姐。”楚容笑得恰到好处,有点职业的味道在这笑容里面。坐在病床旁的江宁也早就不太想继续坐下去,听得楚容话里有送客的意思,忙不迭地起身随手整理了一下裙摆,也灿灿笑道:“楚小姐好好养病吧,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令笙,你送送我吧。”   孔令笙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青桔,下意识地看了楚容一眼,又立马回神放下桔子,起身道:“哦,好。”   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在住院楼外的槐树荫下,江宁的高跟鞋走起路来发出哒哒的很有节奏的响声。今天没有下雨,难得地出了太阳。孔令笙走着,走着,不禁觉得神清气爽,这个人遇见了太阳仿佛又满血复活了一般。江宁则语气唏嘘,问她:“你们关系很好吗?为什么是你陪着她?”   “还好吧。楚容既是我的上司又是我的房东,这次陪着她在B城养病休假,我也跟着有了假期。”   “你少拿假期来糊弄我了。孔令笙,别人可能不知道,可我是够了解你的。你心软,同情心泛滥。平时对着个流浪猫、流浪狗慈悲为怀一下也就算了,这种不该你背的锅可不要胡乱往身上背啊!你那个上司,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你掺和人家的事情,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哎呀,江宁你说的太严重了。”孔令笙嘴上如此说着,心里也只有无奈叹息。她何尝不知道江宁所说,可她早已蹚了这浑水,此刻再想抽身根本就是妄想嘛!孔令笙忍着心中的痛,拍胸脯对江宁保证:“绝对没那么糟糕!就是同事之间互相帮助而已。人家有暖男男朋友,有大房子,有宝马轿车,图我什么?最多图我个免费劳动力而已!我两个工作都是楚容介绍的。还是要相信,人间有真情,楚容是好人!”   江宁翻了个白眼,做呕吐状,“说不过你,自己长点心吧!”   说完,江宁头也不回地往停车场冲着自己的红色跑车去了。孔令笙看着她如花朵摇曳在烈日中的身影,只能在嘴角添了一抹苦笑。   穆之恩在B城的房子并不像孔令笙以为的那样光鲜高档,值得期待。这栋房子在老城区,是个十分有年代感的家属楼。绿树成荫,投在地面上的阳光是被绿叶漏斗筛选过的,是被绿叶剪刀剪裁过的。细碎,斑驳。五层高的楼,深灰色的墙壁上爬满了叶片深绿的爬山虎。楼顶是拼命向上攀长的不知名的植物,那叶子又是另外一种绿了。那种不知名的绿里,开着紫茉莉大小的枚红色花朵。   孔令笙虽然有一点点的失望,却还是比较喜欢这种疗养院一般安静的环境的。这里和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有一点像。她转头看楚容,只见楚容双手环抱在胸前,妆容精致的脸上有着的是一种说不出愉快还是不愉快的表情。这种表情,应该是叫意料之中。   “三单元吧,是三楼还是五楼来着?”孔令笙早就把钥匙上交给了楚容,这会儿她并不是不记得具体是哪一个房间,只是觉得不该记得太清楚。毕竟,在穆之恩和楚容之间,她是个外人。   “三楼右手边。”楚容淡淡说道。她戴着个圆圆的粉色偏光镜,镜片上反射出孔令笙一副戴着框架眼镜学生气的样子。“是不是很失望?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嘿,我可什么都没说呢!”孔令笙追上去,“其实这里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很安静啊,环境也好,空气也清新……”   话没说完,楚容已经把门打开了。土黄色旧木板门唱着“吱吱呀呀”的老调子,孔令笙已经做好了要吃一嘴灰的准备。   “进来呀,你在门口站岗还是辟邪?”楚容已经进去换掉了鞋子,回头看了孔令笙一眼。   孔令笙合上差点脱臼的下巴,慢慢地挪进来,慢慢地从没有关的鞋柜里找了一双拖鞋出来,慢慢地换上,再慢慢地抬头,仔仔细细地环视房间一周,才一字一顿清脆的说:“我不站岗也不是瑞兽没有辟邪的属性,我只是没有想到,这房间里居然是这么一个布置!”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楚容把手包扔在了卡其色坐垫的日系布艺沙发上,然后坐下来开始翻看手机,一面对孔令笙道:“这种小家子气的布置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不想住在这。”   “是我的风格!”孔令笙雀跃着跑向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看着这种颜色饱和度低,原木小清新的布置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了。更不要说,穆之恩将几堵非承重墙通通都打通,整个房间变得视野开阔,布局也更合理了。这是孔令笙从高中时候就想做的事情,只是她一直没有自己的房子又没法说服父母请个“黄大锤”来砸墙。   “嗯?”楚容眼风飞过,速速杀向坐在阳台方向榻榻米上的孔令笙。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还挺喜欢这种风格的。”孔令笙瞬间领悟,赶紧辩解。   “这屋子有人住吗?看着不脏,稍微擦一下就可以了。”她赶紧转移话题。   楚容:“偶尔会有家政公司的人过来打扫。”   “那穆之恩还是蛮小资蛮有钱的呀!”这话几乎就是脱口而出的。在异地有一座高逼格装修的九十几平米的房子,又请得起家政来打扫,是谁都会这么想吧。   但她迎来的是一阵长久的静默。楚容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整个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孔令笙觉得楚容是没有听到。   就在这时候,楚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穆之恩打来的。楚容接通,“嗯”了两声,起身往卧室走。   “带什么衣服啊,在这买不就行了。正好我也好久没扫货了。”   “反正你五天以后才能过来,这几天我不换衣服了吗?”   “行吧,那你看着带两件吧。她的……她的……你让霸王花去收拾,霸王花不愿意的话,你也不能动手,我给她买!”   “就这样。”   楚容挂了电话,一转身,就看见孔令笙一副略有所思的样子斜靠在门口。   “你是不是要给我买衣服啊?”孔令笙忽闪着大眼睛问,每眨一下眼都似乎是在跟楚容发射一个信号过来。   楚容颇无语,半天只憋出一句话来:“聂聂会帮你收拾的。”   “他不会啊,他和导师去北京出差了。”   楚容:“……”   B城盛大百货某楼层   楚容眯着眼睛,做小眼聚光加火眼金睛状,向孔令笙道:“你对聂聂的行程很清楚啊,你们,最近很可疑啊……”   “没有啊,他发朋友圈了,你没加他微信吗?”孔令笙不动声色反问。   “没有。”真的没有。   楚容是怎样的人,杜绝穆之恩和自己之外的异性一切不必要的接触,同样也这样要求着自己。他们有一个2506微信群,但楚容从来没有单独加过这群里穆之恩之外的异性,或是和他们私聊过。   当面聊或者打电话,但没有必要用社交软件私聊,让人误会。   主要是,楚容本是个感情极端挑剔者。计较起来,有点过分苛刻。    ☆、难还最是良心债   “好吧。”孔令笙耸耸肩,目光在一家一家的服装店前跳跃,最后落在了一家内衣店门口,那目光可谓是极端的迫切。   “先去那看看吧!”   “喂,你不会连内衣都指望着我吧?”对着孔令笙急速前进的脚步,楚容大声喊了一句,“可是,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这些天和你寸步不离的,有没有时间出来买东西,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B城生活短暂地取消了二人的上下级关系,这仿佛给一向对楚容说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孔令笙增加了许多底气。她这一回头,多像是在和闺蜜埋怨的感觉。   察觉到了自己话语中语气的微妙,孔令笙眼珠一转,扭头,快步跑进内衣店里去了。   楚容跟着进去,见孔令笙在几个款式不同的文胸面前认真犹豫着。将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内衣店里干干看着犹豫,实在不是楚容购物的风格。便见葱段一般细长白皙的手指随意动了几下,楚容的手里就有了三五件款式各异的文胸。楚容眉梢微微上挑,对一直等在旁边的店员慢慢地说:“麻烦你找一下这几件合适的尺码,她试穿一下才能知道要买哪个。”   她葱段一般的食指仿佛在施点金术一般,轻轻一点,指的赫然是孔令笙。   “那么这位美女,你一般是穿什么尺寸的?”   孔令笙:“我……”   孔令笙是在楚容的注视下走进试衣间的,她一只手拿着三五件内衣,另一只手忙着关门。门关上,楚容和店员的对话还是能清楚的听见。   “这两款,拿刚你和说的那个尺码,给我包起来吧。”   “不用试吗?”店员问。   “不用,我之前买过一样的。”是楚容淡淡的声音。   “好的,您没有试穿,回去试穿如果不合适,可以凭小票回来换,但不要摘吊牌。”   楚容大概是轻轻点头或者回了个浅而淡的微笑。孔令笙没有听到她继续说话。这么多内衣可真是够她试一阵子的了。   主要是想拉着楚容出来散散心,她不知真的想楚容给自己掏钱买什么。   “我试好了。”试衣间的门被孔令笙打开,她十分小心地抱着那些文胸出来,女店员热情的笑脸忽然撞进了她的眼中。   “选好了吗?都还合适吗?”   都合适?这店员的胃口不要太大啊!“不是,这两件吧。”孔令笙把东西递过去。她左右张望着,一直没有看见楚容的身影。   “那个,刚才和我一起来的女生去哪了?”   店员忙着结账,头也不抬,只道:“好像是遇见熟人了,刚出去了。”   “出去了吗?往哪个方向?”孔令笙急忙转头向店外看,可哪里有楚容的人影。“走多久了,那人长什么样?”   “就刚走,三五分钟吧。”店员停下手中的事情,看孔令笙的眼光变得有些奇怪。“您是刷卡还是付现金?”女店员没有完整回答孔令笙的问题。   “刷卡,麻烦快点。”孔令笙把□□递过去,有些郁闷,但还是问:“你看见是什么样的人和她走了吗?男人还是女人。”   “是个男的,三十岁左右吧。没看清脸。这里签字。好的,您的东西和账单。”   孔令笙接过东西,深知问这店员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出来了。于是,她匆匆跑了出去,掏出手机站在楼梯口给楚容打电话。在听见楚容声音之前,她往哪里跑都可能跑错了方向。   电话响了一阵,却迟迟没有人接。孔令笙挂了手机,围着四楼的栏杆跑,忽而停下来上下张望,希望看到楚容从哪个角落里突然钻出来,嘲笑她蠢笨都没有问题。不知道为何,楚容突然消失让孔令笙心底生出了隐隐的不安,她总觉得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什么,她似乎错过了什么。   就在这时,被紧紧攥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了短信铃声。她打开,发现是楚容发来了一条信息。   “3FSOS”   “三楼,求救!”几乎是一瞬间,孔令笙就明白了过来。下一瞬,她居然也没有向任何的人求救,只身一人便向着四楼安全出口奔去。   “哎呀!”   孔令笙跑得太急了,结果在四楼安全出口那里脚滑了一下,将才从楼梯口转出来的一个男人给撞倒了。孔令笙十分抱歉,连声道歉时,抬头看见那男人西装胸前别着的胸牌,她眼睛一亮,仿佛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将自己的手机给塞进人家手里。   “我朋友遇到了点麻烦,可能会见刀见血的。麻烦你,拜托你,在四楼楼梯口等一等,如果十分钟后我没有出来或者期间听到了什么叫喊声,帮我报警。”   “不是,您遇到什么事了?”男人一脸疑惑,往前追了两步。   “就在这等着,别跟过来!拜托,拜托你了!”   孔令笙跳跃下楼梯的声音越来越远,男人一脸疑惑并焦急,等在楼梯口。拿着孔令笙手机的这个男人,三十五岁上下,他西装胸牌上写着:经理方阔。   是六楼酒店的经理,下来只是为了买两杯咖啡的。   女生激烈跳跃的脚步在安全通道里被放大,没跑几步,就尴尬地停了下来。毕竟三楼和四楼那么近。方阔拿着孔令笙的手机,搞不明白这女孩把手机塞给自己有什么用,不是有锁屏的吗?是说报警后可以当证据的意思,这里有什么重要的通话录音之类的吗?   方阔平时看推理犯罪类的小说有点多。   孔令笙跑下去,才几步,就在三楼楼梯拐角,看见楚容和一个男人冷眼相对。楚容被男人逼得缩在一个角落里,整个人虽然保持着一贯的高傲,但不自然的站姿,不能完全挺直的脊背出卖了她。她紧张,甚至有点害怕。   男人冷笑着用手指去戳楚容的肩头,那手指头碰到楚容肩头的一瞬,楚容的反应仿佛触电了一般,生硬地往后躲闪了一下,她眼神如刀似剑,充满了嫌弃与质疑,“梁少浩,你疯了?”   “不让我动是吧?”梁少浩扭曲似的摇了摇脑袋,“那是以前,我还没认清楚你人品这么渣,还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以为你魅力无穷的时候。现在,楚容,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给我二十万,或者我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抖出去,咱们谁都别活!”   楚容打开男人的手,听了这话没被吓到反倒是多了几分底气,短暂睥睨后,她冷笑道:“你梁少浩不是梁少么,什么时候连二十万都要来找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前女友来要了。我要是给,给的是分手费吗?”   “你信不信我弄……”梁少浩的愤怒是瞬间被点燃的,翻脸快于翻书,这一点来不及反应的楚容算是领悟到了。楚容的脸正对着梁少浩突然高高扬起的手掌,等下一定是火辣辣的一剂耳光。在一起时候彼此都是体面斯文的人,分开之后又跑过来闹成这样。   “滚开!”   梁少浩一个趔趄,险些脑门磕到对面的墙上。他扶住墙壁,快速转过来,就看到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女生,瘦瘦的,此刻像是个骑士一样挡在楚容面前,虽然没有楚容个子高,但气场十足,很有力量的样子。   “能说话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动手,何况还是打女人!”孔令笙站直身子,将楚容半护在后面。楚容大约是和梁少浩一个感觉,觉得这么的瘦弱女生起不到什么作用,于是侧开了一点,向着楼梯口挪了挪,打算时机一对就拉着孔令笙往下跑。   “你谁?”梁少浩挑眉问。   “我是楚容的朋友。你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商量找个合理的解决办法。”孔令笙不卑不亢道。   楚容没有说话,就默默看着孔令笙与梁少浩你一言我一语的,她没有想到遇见这样的情况,孔令笙居然能表现得如此镇定而冷静,仿佛换了一个灵魂一般。   “朋友?我没听错吧?”梁少浩呵呵一笑,说:“又是一个被这女人表象迷惑的人。你还愿意和她做朋友,是不知道她手上都沾了些什么吧?”梁少浩突然把眼光跳向楚容,“哎,我说,就她吧。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就这个愿意护你在身后的朋友怎么样?楚容,你说她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转身离开呢?还是说,会报警呢?”   楚容没有说话,却是将脸偏转了一个方向。孔令笙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色苍白,冷汗津津,似乎随时都能晕倒。   “你不要胡说八道!”孔令笙看了楚容的反应,大概猜到了一些。总之,她相信穆之恩说的话,她觉得此刻的自己要扞卫楚容的尊严。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梁少浩眼珠一转,亦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心里忽然有些烦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似乎把他原定的计划个搅乱了,按照原定计划,这个时候他至少已经从楚容手上拿到了一张□□。   “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是我和楚容的事情!滚开!再掺和,信不信我弄死你!”   那声回音响亮的“弄死你”彻底吓住了方阔想要继续一探究竟的脚步。十分钟早就过去了,可迟迟不见孔令笙回来。安全楼道里是不是传出忽高忽低的男女对话声,方阔忍不住,就蹑手蹑脚往下走了几阶。他生来胆小,走了几阶后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走,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梁少浩狂妄的声音。   方阔轻手轻脚跑回四楼,跑出楼梯口,直接用自己的手机给楼门口的保安打了电话。   孔令笙却是一步也没有挪动。身后的楚容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并往楼梯口挪了两步,孔令笙头也没回,只干干脆脆说了句:“你先走。”   “我真的打人的。”梁少浩迫近一步,活动手腕。   “你可以试试。”   挑衅,还是个瘦女人对一个健身男的挑衅。梁少浩怒极,上前一步打算把孔令笙一把推到地上。   一个过肩摔加一个反手剪刀。   匆匆赶来的两个保安看到的是被打倒在地的肌肉男和微笑着比V字的瘦弱女。   方阔过来还手机。孔令笙谢过,道:“能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   方阔愣了愣,才拿出手机想了想,说:“啊……好,好。”    ☆、楚容   “喂,报警吧,楚容,我说真的,报警吧!”   两个保安拉着一脸诧异不过已经有所收敛的梁少浩,在等楚容的反应。   楚容把孔令笙拉到一旁,勉力笑了笑,目光仍是有所顾忌地掠过梁少浩。“别听她的,我们之间是有点误会,但还没到报警的地步。”   楚容撇下了被保安控制住的梁少浩,先一步拉着孔令笙离开了大楼。一出门,楚容便拦了一辆出租车。   “为什么不报警?错过今天,谁都不知道明天那疯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楚容别过脸去,把车窗玻璃摇下来。风簌簌而入,似剪刀一般把孔令笙疑惑而恼怒的话给剪得细碎。楚容深吸一口气,用手理了理头发,瞟了司机一眼,“回去再说。”   孔令笙原本是挺期待她会改变主意,现在见楚容依旧是回避态度,整个人免不了失望。孔令笙别过头,也摇下窗户郁闷地吹风。   终于回到了穆之恩的房子。   一进门孔令笙就从柜子里拿出红酒,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和楚容各自倒了一杯。孔令笙把酒杯放到茶几上,而楚容窝在沙发上沉默着。   她看到红酒,忍不住把酒杯举起来晃了两下。孔令笙就站在对面等着楚容开口。   “你不是想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吧?”   “我觉得或许喝点酒你会愿意说些什么。”孔令笙抿了一口酒说。   “其实……真没什么大事。就是遇到了个比较渣的前男友,最近他混的不好,最近的项目还被我们出版社给抢了,心里不平衡吧,所以才来找我麻烦的。”楚容耸肩耸得生硬,“当时肯定很气,也受到惊吓。仔细想想何必呢,计较下去就越来越扯不清了。再说这是人家的地界,咱们没路子,真把事情闹大了,指不定吃亏的是谁。”   “你真这么想的?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楚容会说的话。”孔令笙的话语里带着从来没有的嘲弄的语气,这语气夜让楚容眉毛惊讶地跳了两跳。   楚容:“这也不像是我认识的孔令笙会说的话。”   孔令笙忍不住在心里冷冷笑了笑。心想:觉得我应该懦弱是吗?“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但是我听见他威胁你了,还管你要二十万。那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一般的渣男前男友,忽然要二十万这么多应该也是有什么迫切的需要。楚容,我们要保护自己,哪怕他手里当真握着你什么弱点,也不能听之任之,更不能授人以柄!”   “你说的简单!”楚容将酒杯狠狠放到茶几上,抬眼“那你打算怎么做,报警吗?有证据吗?他是打我了还是抢我钱了?他反过来说你打他怎么办,说你是正当防卫吗?梁少浩可是条地头蛇!”   “那也是以前的地头蛇了吧?都管你张口要钱了,肯定是落魄了。我已经让江宁帮我去查梁少浩了。要我说,咱们至少要先把法律咨询的程序给走起来,要是这混蛋回头再来找你麻烦,或者是恶语中伤毁你名声,这个官司肯定是要打的。你是有地位要面子的人,宁可跟他纠缠官司也不能在业界输了名声。况且,我都看见你偷偷录音了,要证据咱们也有!”   “你……”楚容目瞪口呆,完全给愣住了。   “你都看见了……也都知道了?”   孔令笙点头,“差不多吧。但我会守口如瓶!”   楚容抓了抓头发,欢乐与悲伤在她的脸上无缝过渡着。她觉得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是停格了一般,全世界都在审视着自己,在拷问着自己,在嘲笑着自己。   你不必煎熬下去,又多了一个人与你分担。即使,你从不需要。   空气都安静了一会儿。才听楚容迟迟道:“那你还不能理解我?还坚持要走什么法律程序来保护扞卫尊严?我理亏,我站不直身板,我即使被梁少浩恶语中伤到遍体鳞伤也没法鼓足勇气去面对自己,去面对当年的事情。就像是一个特别可怕,难以接受的噩梦,一遍一遍梦到,终于把给拖进了梦里。我没力气去和梁少浩耗下去,真的,我早已经精疲力竭。”   “那就去忍受梁少浩的骚扰威胁,然后把大把大把的钱拿出来献给他,期盼着他能收敛,眼睁睁看着他毁掉你十年来打拼的一切。只是因为几句不切实际的谣言?”孔令笙觉得楚容的退让令人不可思议,她简直气得要跳脚。“让你家人眼看着你从优秀被摧毁成破烂?你怎么解释,干脆拉着穆之恩私奔不要面对了是不是?”   不知孔令笙哪句话里的哪个词语忽然刺中了楚容,一直低着头的楚容突然仰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孔令笙一眼,哀戚、无奈、冷笑聚在那一眼之中。楚容拿起酒杯,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剩下几句话说得仿佛用尽了心力,“我早就习惯了各种恶语中伤。而你或许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忍耐从何而来,也不会相信我的高傲其实只是不堪一击的空壳。能不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和我的空壳一起。”   “你随意。”孔令笙咬了咬嘴唇,拿着钱包往门口走。话至此,选择权还是在楚容自己手里,她也真的没什么可说可劝的了。对自己的事情,孔令笙仿佛都很少这样上心过。   走之前,孔令笙又看了楚容一眼,女人往自己的酒杯里倒着红酒,已经超过了平时优雅的分量。   “我不会不经过你的同意再插手你的任何事,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朋友关心的基础上提出的建议。我出去待一会儿,你自己锁好门。”   门关上那瞬间,楚容眼里逡巡许久的泪水无声滴落。   反正总有那么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像是丛林树干之间细密交缠着的蜘蛛网,因为每一次都要从丛林穿过,因为蜘蛛们总在那里,因为那些蜘蛛总在吐丝结网而它们的名字却没有一个是夏洛,所以总会沾到。衣服上、手臂上、头发上、或是鞋带上。   楚容是父亲那边孩子里最大的一个。在整个家族都落魄贫穷的时候出生,也在儿时发挥着第一个爱笑的肉团子能做到的开心果与调节剂的作用。即使是在那些姑姑相继嫁人,做起小生意,渐渐的开始发家致富;即使是在一个又一个表弟出生,逐渐取代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即使是在自己家的生活与几个姑姑的家的生活水平差距越来越大,楚容也不觉得把衣服收纳在装着货物的纸箱子里而不是方方正正的木质衣柜里就是低人一等;直到她被这些以为十分亲近的人第一次中伤。   楚容上大学时,父亲的小生意越做越好,家里也从起初的普通小康变成了稍有存余。大四第一学期,楚容深思熟虑后决定要回家那边考省会的公务员。虽然楚容家不在省会,但还是比留在C城这样隔了好几个省要近一些。单身的女孩子要考自己的力量留在一个陌生城市其实是一件既艰难又十分需要勇气的事情。那时的楚容并不以为只是个十分有勇气的人,她还是想离家里近一点,自己活的轻松一些。   于是就报考了专业相关的岗位,参加的是国考。寒假回家待了半月,成绩就出来了,楚容考了很高的分数,轻松入面,之后她就开始认真准备面试。   面试前几天有一次家族聚会,和几个姑姑围着茶几吃饭,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楚容国考进面试的事情。楚容妈妈一向是以女儿为傲,觉得她进机关单位或者是进企业再或者是出国什么的都是很好的选择,都是孩子自己打拼努力出来的。就在楚容妈还谦虚地说着什么“进了面试也不一定能过,这个选拔是很严格的”,忽然人生和情绪都习惯性大起大落的大姑忽然很没有眼色地来了一句“公务员有什么好的还不是工资低。”   楚容感觉自己伸向虾的手在半空中被人点穴了一样给顿住了,她迅速看了自己的妈一眼,发现向来和善笑容满面的妈瞬间就要变了脸色。楚容筷子一松,一只红虾就掉在了她的裤子上,“哎呀,沾上油了,今天才穿的。妈,你帮我来擦一下。”   说完,楚容就拉着自己的老娘奔向了卫生间。   母女两个人呆在卫生间里,楚容拿了个小刷子沾了点洗衣粉给自己的裤子刷着油渍。   “我给你说过吧,她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看不上你,我就看他儿子今年高考能考个什么好学校!”楚容妈气得不轻,硬是被楚容留在卫生间里。   楚容一直开着水龙头,让水流着,用水声来掩盖自己妈妈的抱怨声。她心里如何不生气,不惊讶,但仅存的那一点理智让她觉得彼此之间还是要留一点后路。   “还有你小姑,居然告诉我说,有人说你之前能进重点高中是因为体检的时候把人家给顶掉了?好不好笑,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就是看不了你好。做姑姑的也不知道胳膊肘往里拐,跟着人家胡说。”楚容妈停下,瞅了楚容一眼,见进屋之后一直沉默着的楚容此刻情绪不太对,似乎是努力压抑着什么。“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别听人瞎说。”   “多少年前不存在的旧账居然还有人翻。”楚容把小刷子洗干净,塑料刷子搁到白陶瓷洗漱台时,发出了仿似脆裂的响声。   “就是说,你别理她们。”   楚容嘴角噙了丝森冷的笑,她看着镜子里在自己,觉得这双眼的眼底此刻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冷酷与森凉。她对自己的妈说,你别和她们吵;又对自己说,能把别人挤掉也是我的本事。   却没有什么黑幕与挤掉人的事情。当初和自己一起体检最后没有录用的那个女生,体检时候被查出来是乙肝携带者。现在把这种事情翻出来,可真是有意思。   那夜楚容失眠到凌晨三点。她起来给自己灌了一听啤酒,又爬在房间的窗户上看了好久的星空。浩瀚宇宙之中,你算什么,我又算什么?我所努力渴望拿到的,和被你一句话否定掉的,真的是等价的吗?而你,甚至还不如现在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否定我?   第二天,楚容独自做主给报考单位打了电话,她放弃了面试资格。   不是说楚容放弃仕途进了出版社那种被人恶语中伤的事情就不存在了,只是想说,她曾被那样中伤过,而那样的中伤成了让她进化变成更好的自己的动力。即使这动力残酷,不得不说确实有效。只是,当她忍耐了越来越多,能忍的不能忍的都忍了,那今后的人生或许是没有尽头的忍耐和自舔伤口,或许是某一瞬间的爆发和推翻重来。   无论哪一种,都需要巨大的勇气。    ☆、很多选择   孔令笙前脚出了房门,后脚就拨通了方阔的电话。   “哦,你来了。”孔令笙起身给刚进咖啡厅四处环视的方阔一个方向,方阔看见她,点了点头,往这边过来。   “自己做主给你点了美式咖啡,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喝的。觉得你应该挺忙的,就想在这些方面把时间节约一下。”孔令笙笑得大方得体,端起咖啡自己抿了一口。   “我平时也喝美式咖啡。”方阔用咖啡勺搅了一搅,没喝就继续放下了,他在等孔令笙说话。   “是这样的,这个时间请你过来,其实主要是想要谢谢你刚才帮我们解围。这年头,又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危机时刻能遇到向你这样热心的人真是很感动。直接请你吃饭什么的,感觉实在是太唐突了,所以想先和你表达一下我们的谢意。”   这样客气又正式地道谢不禁让方阔感到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忙道:“太客气了,其实也是举手之劳,何况我还是那栋大楼里的员工,为顾客排忧解难也是应该的。”   “你这工作觉悟可真高啊,所以顶楼的酒店也是盛大百货的吗?”   方阔点头,“也是属于盛大百货的。”   “哦。”   ……   两个人的大约聊了二十分钟,孔令笙就和方阔一前一后从咖啡厅里走了出来。点头微笑,礼貌着告别之后,一个往盛大百货方向,一个往车站方向去了。   坐上公共汽车,孔令笙看了眼手表,她已经出来一个半小时了,不知道楚容是不是还在屋子里呆着。孔令笙提前一站下了车,在一家连锁的馄饨店里买了两盒外带的馄饨,打算带回去给两个人当午饭吃。最近发生的事情略有些多而冗杂,伴着道旁国槐树上痴痴的蝉鸣,越发让孔令笙感到烦躁。不过烦躁归烦躁,对这些事情的头绪,她还是有的,脑袋,也算是清醒。她的脑袋不得不清醒,是必须要清醒着,尤其是在楚容看不清方向的时候。生理年龄上孔令笙是没有楚容成熟,可心理年龄上却不一定。她早在他人都懵懵懂懂逐渐走向成熟的时候被周围环境所选择,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大人。后来一个人的成熟也并没有让她活得多么地与众不同,因为一个成熟的个体混在不成熟的群体之间,对那个成熟的个体而言,只是疲惫和折磨。   不过也在很小的年纪懂得了担当二字如何才能写的漂亮,在需要做决定拿主意的时候能够排除万难站出来,如同一个要闹革命起义的未成形的领袖,将脊背挺得笔直,口号喊得响亮。   她忽然发现,拐过丁字路口走上主道后,走在自己前面二十米左右的人是楚容。楚容手里也拎着外带餐盒,应该是出来买饭了。孔令笙正在琢磨,自己要不要吃两份混沌,这时,迎面而来的一个中年妇女眯眼打量着低头直走的楚容,忽然眉头一皱,凑了上去。   “是容容吗?”   听见妇女声音的楚容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豁然抬头,定睛一看,不确定道:“大姑?”   “是我呀!我就说远远看着像你嘛,没想到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你妈妈知道吗?”   楚容的这位大姑看起来貌似很是热情。   “我过来出差的,今天就要回去了。”楚容挑拣着回答了一个问题。   “哦,哦,哦。怪忙的哦。这样子,你中午去大姑家吃饭吧,正好你睿麟弟弟也从英国回来了呀!前面在家里的微信群里聊天吧,也不见你怎么说话的。正好大家一起吃顿饭,听睿麟讲讲国外的事情嘛。”   楚容忍住面上,却忍不住心里的一丝讥诮。   她低头打开钱包,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千元的现金塞在她大姑的手里,端着的是一副体贴笑意,道:“我应该回去看看睿麟听他讲讲英国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实在去不了,机票都定好了。这些钱您帮我带给睿麟,让他自己和朋友聚一下吧。做姐姐的应该请他好好吃顿饭的,你看这真是……”   “哎呀,你看这是干什么,你又不是睿麟的长辈,这给的什么钱嘛。”   楚容堆着笑,“但我是他的姐姐。钱多钱少都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不收可就是看不上我了。”   “那行,我替睿麟先收下。你们姐弟的事情,后面让他自己找你说。”   “好啊。”楚容的声音里带着丝疏离的笑,陌生又遥远的感觉。她没有和大姑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大姑走后,十分郁闷且讥诮地说了一句:“不是搬到新区了吗?居然在这也能碰上,也是没谁了。”   孔令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想了想,转身又在大院里绕了一圈,才往穆之恩的房子那走去。   C城C大医院里,聂屿奇从某病房查完房出来,努力长大嘴巴打了个痛快的哈欠。这个哈欠打完,他眼睛里充满了晶晶亮的眼泪,好像要哭了一样。   他看了眼手机,现在是半夜两点零八分,他还可以睡上四个小时。最近调到儿科这边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变得挺重要挺有存在感的。这种存在感并非基于聂屿奇自身优秀,多半是儿科缺人,是环境的选择。   从B城回来后,聂屿奇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的。李宥乔也如愿跟着其他专业的教授跑到秦岭深山里实习去了。前两天聂屿奇跑回2506去收拾了几件衣服,一进门发现屋子里虽然不脏,但其实是乱的。而之前孔令笙在的时候,他们也是常常会像个十分推崇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们一样,不洗碗筷。楚容说归说,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主要还是孔令笙会默默地收拾干净。   他那时一手拎着装衣服的袋子,另一只手握着门把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桌子上乱放的碗,看着一根已经掉在了地上的筷子,渐渐理解到了一个男人要讨一个老婆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尤其是像他自己这种将来会从事很忙的职业的男人,要把日子过得像样一点,还是需要一个贤内助的。   也没有和孔令笙联系过,即使是发一则简讯。   上次回去,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本彩图杂志,聂屿奇想看看,就顺便给带了出来。现在一想,那好像是孔令笙的。他就这样招呼都不打就自说自话地把人家的东西给拿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休息室里已经没有空着的床铺了,连空着的椅子都没有。下一届的师弟师妹们前几天鱼贯而至,一看就是被教授给轰出来实习的。然而初来乍到,大多都是懵懂状态,为数不多很清楚的事情,就是要早点回休息室占个床铺。不爽有三,睡不好为大。   聂屿奇于是从屋子里退了出来,默默地又把门给关上了。他打算到六楼妇产科病房那边去,   方子阈那厮被张医生极力挽留在了妇产科,说是方子阈的那种本分(不上进)特别适合留在妇产科。聂屿奇很是晓得张医生在指什么,他笑着说自己的一腔热血一定要找个地方发挥,于是就毛遂自荐去了儿科。   然后呢,他现在摸着熟路想回去找个床铺或者把方子阈给挤下床去总之要弄个床来休息。但是走安全通道爬楼梯的时候;灯光闪烁不定的时候;等灭了险些踩空的时候;他忽然拿出手机给拨了孔令笙的电话。他静静地等了二十秒,没关机但是也没有人接。聂屿奇挂了电话,把手机给塞到了白大褂的口袋里,突然迈开长腿往下跑。   “哦,你怎么过来了?”   “学习呢?好困啊……”聂屿奇两只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凑到方子阈台灯附近看了一眼,居然看见方子阈在看一本全英的书,彩色脏器图仿佛在对着聂屿奇say hey。   休息室里还空着一张床,方子阈坐在桌子前面真的是在看书。他转过来,抓住椅子把手两下就滑到了聂屿奇床边,压低声音说:“嗯,白天被张医生鄙视了。突然就燃起了胜负心,觉得不能被张医生看扁。你怎么过来了,儿科那边睡满啦?”   “别和我说了,我困。让我睡会儿。”   “还不是你自己先问我的。”方子阈郁闷地扁扁嘴,抓住椅子把手又滑了回去。   第二天清早,聂屿奇醒来时已经忘记了自己给孔令笙拨过电话的事情。他是被穆之恩打来的电话吵醒的。今天是周六,穆之恩要去B城看楚容,打电话过来问聂屿奇要不要一起过去。聂屿奇揉了揉头发,实在想不出一个要让他放弃唯一一天休息时间自己贴钱往外跑的理由,就拒绝了穆之恩。   习惯性地起来就在桌案上找吃的,而且通常找到的都是方子阈的东西。方子阈从外面开门进来,就见到已经起来的聂屿奇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找了个一次性牙刷,已经挤好牙膏准备去刷牙。方子阈放下手里的文件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下巴。   “你真把这当自己的地盘了。”   聂屿奇笑笑,“咱们都是白衣天使,分什么你我他啊!”   方子阈嘴角抽了抽,自知自己说不过穆之恩。他坐下来,说:“你前面急救的一病人,最近她家属在找你呢。说是叫,潘安安什么的。”   “找我干嘛?”   “好像是要问什么情况吧,我也不清楚。”   聂屿奇想了想,找他的人很可能是低血糖。可是他都离开妇产科了,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要是再遇见找我那人,就让他找张医生去。我这半斤八两的,真没什么好跟他说的。”   方子阈道:“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可能是潘安安最近那个手术让这位家属挺拿不准主意的,就想多问问吧。”   “怎么说?不是人流就行了吗?”聂屿奇问。   “没错,她这胎怀的不是时候,患者身体弱,产下早产儿的机率很大,为了大人和胎儿的健康肯定是要人流掉。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患者子宫内壁较薄,不好坐胎,而且又宫寒,将来想要再怀孕就会很难。”方子阈自说自话地端起了杯子,看到杯口没有印记于是就喝了一口。   “所以呢,那家属是怎么打算的?”聂屿奇也不走了,端着个牙刷站在门前。   “张医生建议流产。家属还没签字。男人嘛,肯定还是想要有自己的孩子的。”   “哪怕代价是可能把对方推向危险边缘?”   方子阈坐直身子,叹口气,“哎,你这么气愤地瞪着我干嘛?我虽然也是男人但并不是我要做决定啊!”感觉这样说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聂屿奇很可能顺着方子阈的话让方子阈来设身处地做个选择,他赶紧改口:“我们为什么要为别人的事情争执不下?都是做白衣天使的,以后这种事情可不要太多。快走吧,你牙膏要掉下来了。”   聂屿奇不再说什么,开门走了出去。    ☆、不是一定要这样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聂屿奇把手机摸出来一看,居然是孔令笙打来的。   他清清嗓,“喂”   “你昨天大晚上的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聂屿奇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有点奇怪,“我给你打电话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那边孔令笙好像是一边敲着电脑键盘一边在打电话,隐约有清脆的敲击声传过来。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就很平静地继续说,“嗯,确实打了。一会儿你自己翻通话记录看看就知道我没骗你。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我这急着赶稿呢。”   “哦,挂吧。”   聂屿奇把手机塞回白大褂的口袋里,独自往卫生间方向走了两步,没大清醒的脑袋此刻开始渐渐便得清明,那些不知为何被他抛到边去了的记忆也如潮水一般慢慢涌过来。“哦……”聂屿奇一声感叹,“还真是打了!”   但是现在好像也没有必要专门再回一个电话过去,确实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何况孔令笙还在赶稿子。至于他为什么选择在那个时间里打电话,或许是他白天太忙的缘故,只有晚上有时间。后面找时间跟她说一下吧,聂屿奇如是想着。   聂屿奇洗漱完毕,从卫生间里转出来,正要看到低着头一脸愁容过来的低血糖陆望川。   虽然彼此不是多熟悉的人,甚至连朋友的关系都还算不上,不过这巧遇倒真是没有少过。在聂屿奇的印象里,低血糖的神情不是愁苦就是悲哀焦虑,笑都很少笑。知道了潘安安的事,聂屿奇忍不住想要置喙几句,也就是几秒的时间里,他转念一想,事情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说起来都是比较轻松的吧。所以他什么都没说,打算低着头当作没有看见就那么错过去。   “那个,小聂医生。”   低血糖的话像是一个绊脚石一般,绊住了聂屿奇的脚步。   他只能停步,回头,微笑,说话:“是你啊,起的真早。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小聂医生,如果不是特别着急的事情,你能不能匀出点时间和我谈一谈?我最近很苦恼,眼前有事情必须抉择,可总是做不了决定。”   聂屿奇依旧忌惮张医生所说,有心拒绝,“我一个实习医生能帮到你什么呢?你还是要找张医生他们商量的。”   “不用帮到我什么,就当做是听我倾诉一下。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   于是聂屿奇就跟着陆望川来了住院楼外的小花园,两个人围着个花坛坐着。聂屿奇扬起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吸收着晨早的阳光并等待着陆望川会说一些什么样的话。阳光洒在聂屿奇依旧青春无敌的脸庞上,想要在他因最近很少出门而变白的脸上留下点健康的痕迹。聂屿奇双眼远眺,平静的目光中仿佛含括了眼前所有。   “我昨天下午才跟张医生谈过话,她告诉我,如果决定了要让安安做流产手术,就提前通知她,她这边好尽快安排手术时间。我当时没下决心,因为回去自己查了,也托人问过,说是有成功的例子,是有和安安有相同情况的人产下健康的孩子的。可能张医生见我没当即决定,就让我回来再想一想,今天早上必须要有个决定了。”陆望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低垂着脑袋,嘴角展平真的就没有笑过。这些话,他是没有办法给办公室里的同事去说的,办公室是个很要面子的场合,能分享的事情多半是为了相互攀比而找的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谈资。他把这种事情拿出来说,等同于往自己身上贴上“困难户”的标签。   “嗯……”聂屿奇认真地点点头,但是好像也不能真的掏心掏肺地去说什么。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安静地仿佛被冻结了一般。聂屿奇估摸着是不是可以撤了,自己扮演沉默也有几分钟了。就在这时,长久一并沉默了的陆望川突然开口问:“你就真的不说些什么吗?”   聂屿奇把手绕到脖子后面,挠了挠,一脸的尴尬。好像真的应该说点什么,至少要说点什么来结束这个话题。于是聂屿奇干干问道:“那患者她是怎么决定的?”   “她说我来决定,她听我的决定。”   “你说这样的事情她听你的决定啊?这真是……”真是不可思议。   陆望川:“我其实心里是有所倾向的。”   聂屿奇:“是吗?怎么说?”   “想要孩子,就是想要一个孩子。没有孩子的家庭不是完整的家庭,夫妻关系甚至都无法维持超过十年。两个人的注意力永远都在对方身上,矛盾就会被不断激化,放大。可有孩子就会变得不一样。虽然说,打掉这一胎,今后只是难怀孕不是完全怀不了孕。但几率低对我和安安来说却像是大山压身,我父母好不容易同意我们订了婚,要是给他们知道安安很可能不能怀孕,这婚事铁定黄。”   这背后是有故事的。   “我们想搏一搏。”   聂屿奇没忍住,直蹦出一句:“可这不是可以搏的事,你的搏,很可能是在她的玩命。”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让安安做人流?”   “这不是我觉得如何,是你自己良心上过不过得去。冒险或许会有幸福结局,而更大的可能是更多的遗憾。张医生也是这个意思吧,人好好活着才会有更多可能不是吗?”   陆望川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眼中的迷雾散开了些,似是勉力挤出一丝苦笑来“我很混蛋吧?在拿未婚妻的命来赌一个光不光明都不知道的未来。”他起身,径直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缓缓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聂医生。”   陆望川走后,聂屿奇一个人坐在花坛旁,他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过的话都仔细回想了一遍。心中懊悔无比。他明明决定了,不再多管别人的事,不再别人的事情上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再做那些所谓的伸张正义的事情,可偏偏忍不住要说,要管。他曾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亏,哀莫大于彼时心死,死心如灰。   死灰复燃。   聂屿奇回到儿科做完了基本的巡房检查。今天被一个一直缠着自己叫哥哥的小萝莉忽然叫了大叔,聂屿奇心里有一点点堵得慌。虽说大叔哈,是有些韩剧温情情结在里面,聂屿奇可从从来不领会这种温情情结。儿科的莫主任半个小时前找聂屿奇过去,半个小时以后,他才得空往莫主任那里去。   莫主任是儿科的副主任,实力强,资历深的那种骨干医生,教授职称,C大医学院博士生导师。从来门下不缺弟子,只是最终追随在身边的却是寥寥无几。儿科的苦,过来人才懂。聂屿奇最近从妇产科到儿科来,常常活动在莫主任的眼皮子底下,莫主任的大学时候的学习委员,也就是现在的C大医院胸外科的主任不止一次跟莫主任暗示要抓好聂屿奇这棵好苗子。乘着聂屿奇读博士找导师之际,将他收入麾下。   这些聂屿奇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研一时候选修过莫冬主任的课,那时彼此留下了好老师和好学生的印象。之后便是偌大的校园里见不了几面,即便是聂屿奇来儿科有十多天了,他也不过就见过莫冬主任一次。   莫主任是和另外一位姓严的副主任共用一件办公室的。聂屿奇敲门,屋里传出一声进来。他推开门,朝里看去,正对上严副主任厚厚的镜片之后一双犀利的小眼睛。   “严主任你好,请问莫主任不在吗?”聂屿奇端着一贯对老师的尊敬语气。   “莫主任刚出去,好像是拿电壶接水去了。你找她有事啊?进来坐着等吧。”这个严主任长得一副严格模样,说起话来还是挺客气的。   “不用了,我就在门口等吧。”   严主任眉头一皱,压抑住的洪荒之力仿佛在顷刻就要爆发出来,“进来,进来!”   见势不妙,聂屿奇立马点头,微笑:“谢谢严主任。”   结果等了大约五分钟的样子,严主任接了个电话,起身就往门外走。走到门口,老严忽然想起还有聂屿奇坐在这里,他说:“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再稍微等一会吧。办公桌上的东西就不要动了,都是重要的病例。”   “我知道了严主任。”聂屿奇站起身,微笑着目送老严出门。   然后他再坐下,方才一直绷直的脊背忽然松弛了几分。办公桌上的东西他自然不会乱动,但是,不代表他面前茶几上的这几本杂志他也不翻开来瞧瞧看看。   面前的茶几上的杂志,最上面的是一本半年前的SCI期刊。早就听说严主任在SCI上发表了一篇影响因子蛮高的文章,为此还受到学院大大的嘉奖。聂屿奇翻了几页,果然看到了严主任第一作者的名字。他心想,老严把这杂志放在茶几最上面,这件事情还是很老严很套路的。   而下面的杂志却不再是与医学相关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又很早以前的彩图杂志,看起来是找了一堆作者以“七夕”为主题办的特刊。    ☆、我是这样等待你   聂屿奇右手停留在这“七夕”特刊已经有些折旧的封面上,犹豫着要不要翻开来看。他很久没有看过科学杂志之外的读本了,因为过去顶顶重要的某一个人的关系,聂屿奇有那么两年没有间断过每月都去买同一本杂志,在某个忙得脚趾都在喊累的夜里,在图书馆闭馆音乐响起前二十分钟,他就从书包的夹层里小心抽出那本杂志,十分熟悉地在目录里找到那个专栏,那个名字。   算起来居然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聂屿奇轻闭双眼,深呼吸了几次。他再睁开眼时,温柔地弯了弯嘴角,翻开了目录。   在很密的目录里,他看到了Winnie这个名字,挤在一堆豆粒大的名字里。于是就条件反射似的联想到了Winnie的法则那个Winnie,接着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翻到了那一页。   只占了四分之一篇幅的一小段话,与其他歌颂七夕团圆不同,这段话在肯定七夕节前,牛郎织女的漫长等待。   聂屿奇看了两句,正觉得还蛮有意思,这时门忽然开了,他猛然抬头,看见进来的人正是莫主任。   “莫主任,您回来了。”聂屿奇迅速瞟了一眼没看完的字,接着立马合上书并放好,端立地站着将注意力全部都放到莫主任身上去。   莫冬踩着双软底休闲鞋,脚步是很轻的。她左手端着电壶,见聂屿奇在,忙笑着说:“来了,等了好一会儿了吧?”   “我也才到。”聂屿奇微微笑着。   莫主任把电壶放好,走到办公桌前坐好,招呼聂屿奇坐在附近的椅子上,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文件夹,温声对着聂屿奇说道:“还有一个月就要硕士毕业了,论文写的怎么样了?”   “昨天吴老师刚把二稿看了,给了我修改意见,我正改着。”   “蝉联校优秀毕业论文没有问题吧?”   “我也想,不过这个真的不好说。”聂屿奇干干笑了两声,他本科毕业论文是拿了校级优秀毕业论文的,没想到莫主任还那这个跟他开玩笑。   “这么优秀还挺谦虚。你是我一路看着成长起来的学生,我最欣赏的其实是你的努力和踏实。大事小事都做的扎扎实实的,这样才不会出纰漏有毛病。我女儿啊,她有你一半我都能少操点心。”   “没听您提起过您女儿呢,人在国外吧?”   “啊,她啊……”莫主任眼风扫过茶几上那几本杂志,“在国内呢,不过我也好久没见她了。我呢,没底气嫌人家是个不贴心不给我脸上贴金的女儿,谁叫我是个只知道工作错过了最佳教育时期的家长。先不说她了,说说你读博士的事情。”   “我读博士的事情?”   “你是要读博士的吧?”   “是的,莫主任。”   “那博士导师找好了吗?”莫冬问。   聂屿奇眼珠一转,心下迅速一思量,瞬间揣度莫冬的意思。这莫主任,怕是有要将聂屿奇收入麾下的打算。   博士导师的事情他其实早几个月就开始考虑了,也在想要不要出国深造,两个月前聂屿奇托付一次考过,然而有些突然发生的事情,就那么不知不觉地悄悄左右着聂屿奇的选择。比如低血糖和潘安安,比如突然搬过来住的孔令笙。   他原本以为这些突然发生的事,自己都应付得来。时间久了才渐渐发现,原来不行,真的不行。   不过也还没到收拾不了要甩手一走了之的地步,灰溜溜地跑掉亦不是他聂屿奇的风格。世间安得两全法,又能让他呆在国内一段时间,又能去国外的实验室学习深造。   “我还在找。”   莫主任一听是这样,眉眼忍不住弯了弯,那几道鱼尾纹也就一并生动地弯了弯,“那就是还没定了。我今天找你来主要就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实验室,最近我们和日本杏林大学有合作项目,你过来的话,在国内留一年,之后就到杏林大学去,临毕业了再回来。”   聂屿奇听得有些怔忡,他有点不确定地问道:“日本杏林大学吗?那是要读几年?”   “一般四到五年,足够优秀的话,也有三年能毕业的。费用方面,就申请公派留学,你托福不是才考下来,正好派上用场。”   “是,啊……是……”几个声音此刻正在聂屿奇的耳朵里打架,一个说杏林大学多好,你不是一直想去嘛,要抓住机会啊!一个又说,那就是要追随莫主任深造儿科了啊!虽然你还没想好要去哪个科室,可真的要这草率地决定了吗?   “你说,是什么?”莫冬以为聂屿奇的感慨是要问自己什么。   “哦……是双学位吗?”聂屿奇回神,随口问道。   莫冬点头,十分肯定道:“没错,双学位。”   “回去考虑一下吧,我这还有个会要开。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知道,虽然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但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聂屿奇起身,微微点点头。电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咕噜咕噜的水声填补着空气中的安静与空白,开关在一瞬间跳开,聂屿奇盯着那水壶轻轻地笑了。   “水这会儿才烧开,也没给你倒一杯。”莫主任笑得有一点点不必要的尴尬。   “您太客气了。”聂屿奇目光从水壶上移回来,“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聂屿奇从莫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在楼梯间里遇到了坐在楼梯上低头看手机的方子阈。他上去在方子阈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方子阈一声鬼叫,转头在聂屿奇胳膊上打了一拳,关了手机起身道:“幼不幼稚!”   “不幼稚。作为一个优秀的同窗,我只是在匡正你这种偷懒的行为。”   “我承认我偷懒了一会儿,但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你知道不,刚才张医生叫我过去,说潘安安手术要安排在三天以后,让我跟手术室那边协调好时间。哎呀呀,想不到那个男人还是挺有情义的,不是那种不顾老婆性命只要孩子的人。你之前不是还担心来着,我特地跑出来给你发信息的,不行你看看手机。”   聂屿奇看了眼手机,果然有一条两分钟前方子阈发来的短信。   “你不是说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太多,暗示我总在别人的事上多愁善感没必要吗?现在怎么还巴巴告诉我?”   方子阈眉头一皱,立马辩解道:“那不代表我是个冷血的人,劝你也做一个冷血的人啊!同窗那么多年,我不是怕你犯错误嘛。”   聂屿奇闻言,似笑非笑仔细看了方子阈几秒,直到看到方子阈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他才缓缓移开眼光,伸出手又在方子阈肩上轻轻拍了拍,笑道:“你说的一直都对。”   接下来换成方子阈一脸懵,扭头望着聂屿奇渐渐远去,终于在拐角消失不见的身影。此刻的聂屿奇身上,有一种方子阈没有见过的藏在绵绵笑意里的淡淡忧愁。   “奇怪,他这是怎么了?”方子阈独自问,但没人能为他解答这个问题。这将是个谜,谜底从来就没有被揭开的机会。   当晚聂屿奇登录了许久不曾用过的微博账号,并且凭着记忆中在杂志上看到的微博号找到了那个名叫Winnie的作者,才发现,原来这个人的笔名其实是Winnie林,并且有几千个粉丝。   聂屿奇想,自己隐藏在这几千个人里,应该没有什么存在感,就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去翻一翻Winnie林的微博,有合适自己口味的鸡汤就喝两口,没有的话便退出来,也是不错的。   Winnie林的头像是个带着渔夫帽的长发姑娘的背影,相册里也只有寥寥几张旅行路上的风景图,且还是一年前两年以前的。聂屿奇退出相册时,不知为何心中有一种淡淡的空落落的遗憾。他想,我可以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写手的几句话产生好感,却不该不会对一个素未谋面一无所知的女子一见钟情。   Winnie林置顶的微博引用的是村上春树的一段话,时间是一天前。   “我或许败北,或许迷失自己,或许哪儿也抵达不了,或许我已失去一切,任凭怎么挣扎也只能徒呼奈何,或许我只是徒然掬一把废墟灰烬,唯我一人蒙在鼓里,或许这里没有任何人吧堵住下在我身上。无所谓。有一点是明确的:至少我有值得等待有值得寻求的东西。”   看完这段话,聂屿奇不知怎的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竟有一种感同身受甚至找到知己的感觉。   大概是自己太少时间刷微博喝鸡汤了,才会有这种感觉吧,聂屿奇如是想着。因为好奇,就点开了微博评论,那二百多条评论里,大部分都在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把置顶微博给换了,Winnie林终于不再执着等待了吗?是终结了吗?   聂屿奇看不懂,便留言问:以前的置顶微博是什么?   很快便有人回答:才粉Winnie林的吧,不知道也难怪。以前的置顶微博是电影《美国往事》里的一段话啦!“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聂屿奇回:那等待又是什么意思?   那人回:等待就是等待呗。大家也不知道Winnie她到底在等谁,就是她的文字很多都和等待联系在一起,也许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吧,能让她以之为灵感为源泉进行创作。   聂屿奇没有继续问什么,大概五分钟以后,那人又给聂屿奇回了一句。   “Winnie是个有温度也有韧性的人,你既然粉了她,就请理解她,不要攻击不要开黑。黑粉的话,好走不送。”   “可是我并没有粉她啊?”聂屿奇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郁闷非常。“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然就粉一下?”   那就关注?   啊,手滑。粉了。    ☆、第二十二章 一把年纪了还信这个   B城的生活出乎意外地平静了下来,梁少浩在盛宏百货一闹,竟然没有后续的让孔令笙所担忧着的内容。日子变成了楚容口中的样子,不过是个比较渣的前男友,过来找找麻烦而已。他吃了苦头,自然就不了了之,没有了后续。   两个人的关系于是也就恢复到了,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在休假的时候谈工作。   楚容到底还是在B城穆之恩的家里办起公来。至于孔令笙,对于楚容助理这个身份的认知,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工作处理起来也是得心而应手。其实说白了,孔令笙是为了挤出时间赶稿子而被迫呕心沥血似的提高了自己的工作效率,而已。   第三篇稿子,她写了小时候父亲出差,她被带着一起去北京爬了回长城的事情。是比较平常的事,真的,没有香榭的落叶也没有爱尔兰的咖啡。可能在炎炎烈日下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汤;可能花了二十元在城墙上留下了纯天然没PS过的照片;可能你走的过的石阶,我恰巧坐过,我跌倒的地方,你恰巧站得笔直;而就是这种普通到没有什么可说的可能,成了大多数的你和我最有体会的事。   微博粉丝忽然涨了三百人。孔令笙受宠若惊。   人们好像是约好了一样,把一个微博名叫“山与大可&三只耳朵”的家伙推到了最前面。   那家伙的头像是一只带着圣诞帽的,柯基。滑稽感好像能从屏幕里溢出来似的。   那家伙说:“帮忙,让她看到我。”   众人问:“你是……!”   “啊!你是!”   半小时后,大可兄成功置顶。他答道:“那个,我不是……”   又半小时后,大可兄跌倒了不知地下几层。   但是,孔令笙看到了这一切,并和大可兄,互粉了。   所以,想要和爱豆互粉,请先设计好套路。   山与大可私信问孔令笙为什么作品都是围绕着等待而展开的,他坦白自己也曾诚心诚意地等过某某,大概两年以后,等着的人没有回来,他和自己妥协。   对于此类问题,孔令笙还真的很不陌生。打开微博私信,有一半都是这个主题的问题。而不同的是,山与大可是为数不多的愿意和孔令笙分享自己过去的人。这种有点痴情有点傻的过去,还真的不是藏在键盘的另一端想说就说得出口的。   杨绛老师曾经有一个年轻的粉丝,写信来表达自己对生活的深深不解与困扰。杨绛老师在回信里仔细措词并耐心安慰了年轻人。最后杨绛老师对年轻人说,你的问题在于读书不多却想的太多。   委实扎心却能让人茅塞顿开的一句话。   我们读书是给人生打开了一个输入端口,我们写字是将刻上自己烙印的思想输出来。   孔令笙也是因为好奇起这么奇怪的名字的人,是一个怎样的人,于是便关注的山与大可。点进大可兄的微博一看,呀,是个医学生呢。   看韩剧的时候,最喜欢里面的医生男主了。Doctor异乡人里的朴勋,请回答1994里面暖暖的垃圾欧巴。   啊……孔令笙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思想这玩意又飘到回忆海洋里徒步旅行去了。   翻到了山与大可半年前的微博,然后居然看到了非常熟悉的建筑,C大医院。   “我国这么大,微博上的人又这么多,可是相遇这种事情注定了的话,无论多么曲折都没办法错过。”   孔令笙放下手机,走出自己的房间去厨房倒了杯牛奶喝。楚容呢,正穿着一件真丝睡袍贴着黑面膜在笔记本电脑前敲着键盘。孔令笙默默端着牛奶从一旁飘过,心里感慨还好自己没有签楚容的出版社,就楚容这样的工作狂一定会连孔令笙的骨髓也要压榨一番才痛快。   “啊……不会和他是同期吧?”进自己房间前,孔令笙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楚容偏头,遥遥一眼飞来,随口问:“什么啊?”   “没啥,说梦话了。”   楚容收回眼色,不再浪费时间在孔令笙身上。   和楚容来到B城之后,孔令笙就很少想起小川了。当她周围出现了新的人,当她自愿或是被迫打开心扉和周围的人了解接触,忽然间发现,原来自己的心墙建的也不是那么的高,原来其他人也是可以进来的。   但是,即便如此,陆望川还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孔令笙早就为他在心脏的心脏处筑起了铜雀台,他是关在孔令笙心里的小乔。   把陆望川关进铜雀台的人是孔令笙无疑,可那把铜锁的钥匙,却早已不在孔令笙的手里攥着了。   她也在等那个拿钥匙的人,披荆斩棘而来。   据此最近的一个周六,正是昨天。穆之恩如约而来,拖着一行李箱的楚容衣物和化妆品。穆之恩没有和孔令笙询问楚容的近况,孔令笙也没有跟穆之恩坦白前几日梁少浩的插曲。三个人一起去吃了顿火锅,之后穆之恩就带着楚容去B城某县着名的4A级景区泡温泉去了。   他们第二天晚上才能回来,孔令笙这个电灯泡被成功地拔掉了。   和莫冬主任约好的三日期限还没有到,已经过了一天。聂屿奇前一夜睡前大概花了两个小时辗转反侧,左右衡量着这一次抉择。他想了又想,心里也很明白,这其实是一次很好很好的机遇。要抓住,抓紧。   于是第二日聂屿奇赶了个大早找到了莫冬,向其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莫主任很是欣慰,双方算是达成了口头上的协议。接下来只要等聂屿奇硕士毕业,申请在本校继续读博士。   周日,聂屿奇给自己放了天假。   这两天他没怎么碰到低血糖,想来明天便是潘安安动手术的日子了,低血糖应该陪着患者呢。应该是,大家都会有比较好的结局吧。生病的人会慢慢康复;求学的人会学业有成;执着于梦想的人至少会离梦想越来越近;喜欢小孩子的人这辈子都投身于初期教育事业;内心总感到孤独的人都能找到一个短暂依靠的肩膀。   周日清早,聂屿奇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给自己做了个营养值很高的早餐,然后拍了照片发在2506微信群里。   第二件事,戴上报纸折成的帽子,大扫除。   就是那种人多的时候体会不到其中美妙,如今终于晓得房东楚容大人的用心良苦。这么大的房子,就一个人打扫果真是吃不消的。可是他现在强迫症犯了,大脑里的打扫程序也启动了,即使现在的自己很像旧时代没有盼头的长工,某花也只能认了。   尽了全力的标志就是,午饭的早饭的差别。聂屿奇瘫躺在沙发上,动了两下手指点了一份盖浇饭外卖。他缓缓闭上眼皮,顶着一圈均匀厚重的黑眼圈,双手交叉置于腹部,作安息状,作安息状,安安静静等待着外卖小哥的敲门声。   在将睡未睡的那一刻,聂屿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薛先生深情的演唱着“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递进情绪请省略,你又不是个演员……”   “啊……谁!”聂屿奇挣扎着翻过身,伸手摸到手机,接通,道:“嗯,嗯,到楼下了是吧,不能送上来是吧。好,我就下去拿……”   对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聂屿奇自说自话当作了外卖小哥。等聂屿奇闭了嘴,对方忙道:“你好,请问是聂屿奇吗?这里是B城光明区公安分局。”   “B城的公安局?我没听错吧?”聂屿奇两条眉毛瞬间拧在一起,眼睛微眯起,作深度怀疑状,伴有内心潜台词:骗子吧这是,好歹说是C城的啊!   可是这人一通电话给聂屿奇的好梦搅了,就这么挂了电话多么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聂屿奇玩心与报复心同时崛起,决心扯着这厮多聊几句,好歹多耗点话费。   聂屿奇刚想把主动权给抢过来,就听对方声音严肃,语气不容置疑的说:“聂先生,你得抽时间马上过来一趟,你的朋友孔令笙被人打伤了,现在正在B城人民医院接受治疗。她让我们和你联系,具体事情等你过来再当面说。”   “打伤?严重吗?!”   “没有生命危险,具体事宜还需家属进一步确认。”   聂屿奇起身,一边讲电话,一边往单肩包里塞东西,“我就赶过去,可是我人现在在C城,最快,我看看……”   “最快也要等下午四点多才能到了,”聂屿奇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查出最快能到B城的高铁。他忽然想到楚容是和孔令笙一起在B城的,而且穆之恩也才过去,正准备开口,眼珠一转又一想,如果那两个人此刻可以顺利地出现在孔令笙身边的话,那为何孔令笙还要让警察那么费劲地来联系他呢?   “请问,孔令笙只说让您直接来联系我,没有提到别人吗?”   “是的。”   聂屿奇拿开手机,点了录音功能后才又说:“不好意思,你能告诉我你的警号吗?最近这高手有点多。”   对方很是爽快,“可以。我的警号是XXXXXX。”   电话挂断,聂屿奇十分谨慎且迅速地从网上查到了B城光明区公安分局的电话,并打过去核实了前一个电话的真伪。警号是真的,电话也是真的。只是聂屿奇如何也没有想到,身在B城的孔令笙,竟会有如此遭遇。而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她的人生。   总之是抓着包就跑了出去,在楼下遇见了给自己送盖饭的小哥,干脆一把抢过来拎了外卖去车站吃。   外卖小哥一脸懵,心想,这哥们看来是真饿坏了。    ☆、你的微博名字叫什么   聂屿奇赶到B城光明区公安分局已经是下午五点,一路奔波而来,风尘仆仆什么的都不值一提,此刻最清晰的感觉是那两种,不知道和不相信。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相信孔令笙会被人给打伤。   警方拘留了两名加害的肇事者,并进行了基本询问及笔录。而被害者孔令笙因为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故对被害者的询问尚未展开。他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的警局里左右张望者,既看不到可恶的加害者,也看不到身板清瘦学生模样的受害者孔令笙。可他一想到孔令笙被人给打伤了,便有一腔怒火要在胸腔里灼烧起来,不知是对弱者普世的同情,还是唯独对那个人掩藏不住的挂心。   “去人民医院。”   聂屿奇第一次坐上了警车。   聂屿奇和B成警察一行人来到孔令笙所在的病房之外,透过玻璃窗看进去,孔令笙依然昏睡着。她的头部缠着几圈白色绷带,左边额头绷带上渗出了浅浅红色的血迹。她的脸色苍白而透明,整个人像是服用了某种催眠药剂一般像是石像似的沉睡着。双手交叉轻轻地放在腹部,那是一种在聂屿奇看来在灵魂深处似曾相识的“安息状”。   几个小时之前,自己才展示过的“安息状”。   “人还是没醒。”站在聂屿奇身边的警察看了眼手表,道,   “我想进去看看她。”聂屿奇一只手紧紧握着门把手,语气尽量保持镇定与克制。他是一个医生,即使还只是一个实习医生,他也时刻谨记着。   “可以。”   聂屿奇疾走的脚步声引得正在给孔令笙弄点滴的护士一个回眸,护士转过身来,问聂屿奇:“你是病人孔令笙的家属吗?”   聂屿奇没有任何思考或者犹豫,“我是。”   护士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而孔令笙都进医院半天了,也都没见一个家属过来。这时候聂屿奇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姗姗来迟,不免将护士的一腔旁观之火燃到顶点。她几步走来,眼神里尽是叹息和气愤,上下打量着聂屿奇道:“患者头部被钝器所伤,一处两厘米长的伤口,造成轻微脑震荡。身上有多处淤伤。这么瘦弱的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了。还好她自己报警及时,不然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聂屿奇沉默着,明显感觉到护士嫌弃地瞪了自己一眼,“现在的男人都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该出现的时候从来都是找不到人,不该出现的时候天天在眼前晃……”   聂屿奇虽然越听脸色越黑,可也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护士走后,他走到孔令笙床边坐下,双唇紧抿,目光落在孔令笙额角绷带的那一抹浅红难以移开。   忽然,一直睡着的孔令笙慢慢睁开一只眼,像是要出洞觅食的啮齿类动物一般小心翼翼四处环视了一番,确定眼前只有聂屿奇一个人后,她放心舒了口气,睁开另一只眼睛。   她那样子落在聂屿奇眼里哪里像是个惨兮兮的受害者。   “你早就醒了?”聂屿奇一度紧绷的脊背瞬间松弛了几分,靠在了椅背上。   “嗯,警察来了吗?”   “在门外。”聂屿奇双手交叉,准备看某人表演。   “这会儿可别让警察进来,我有话要悄悄跟你说。”孔令笙对聂屿奇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一点。   然而聂屿奇并不吃这一套。   “你过来一点!”   “你不说我走了。”   孔令笙:“……”   果然叫霸王花过来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   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看着聂屿奇说:“我吧,是真的受伤了。你看看这脑门,还有这胳膊上的淤青……”   “我看见了。”聂屿奇顺着孔令笙自己撸起的袖管看到她个胳膊青一块紫一块的,的确是伤。他眉头蹙起,摇头叹气:“你怎么搞的,难道是得罪黑社会了吗?”   “那你可就把黑社会想的太温柔了。”孔令笙放下袖管,让聂屿奇倒了杯水给自己。她才接过水杯,就把自己的手机塞到聂屿奇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里,对着他保持着低调的眉飞色舞道:“快,用这个把我受伤的地方拍下来,要拍到脸,拍到脸。拍得看起来惨一点,这儿,还有这儿,都要拍。”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没什么事儿似的。”聂屿奇虽然嘴上不饶人,还不是手脚利落地照着孔令笙的话一张一张给她拍了下来。拍完了自己还打开相册大概浏览了一遍,果然,照片里的人看起来是个可怜非常的受害者。   孔令笙一把夺过手机,压在枕头下面,“这算什么伤,完全没有动摇到我的根基呢。”   看着这么一个掉血到被打到了医院来的弱女子不肯输了嘴上阵势还在这大放厥词,聂屿奇没绷住,笑了出来。他这灿烂一笑虽说帅的要给孔令笙造成二度伤害(帅到晃瞎眼),但明显这也是一种怀疑和挑衅,孔令笙心中的胜负欲当即便燃了起来。她坐直身子,对着聂屿奇伸出右手,说:“把手伸过来。”   聂屿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向孔令笙的,一脸懵,问:“干嘛?”   “伸过来我看看。”孔令笙一脸笃定。   “看……手相吗?”聂屿奇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一边说“我其实不太信这个”一边还是忍不住把手伸了过去。   “啊……啊……疼死了……放开放开!”   “知道我的实力了吧。”孔令笙松开聂屿奇的手,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湿巾假模假样地擦了擦额头上莫须有的汗水。这一切落在刚刚被孔令笙的怪力撇过手指的聂屿奇眼中,聂屿奇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孔令笙一个机灵往前一扑,抓住了聂屿奇的衣角。   聂先生冷漠一瞥。   孔令笙眨眨眼,一口气叹得悠长:“好吧,我错了。”   于是谈话继续进行着。   聂屿奇:“你这么能打怎么还被人打成这样?”   孔令笙低头:“这里面其实有点隐情。但是为了保护你,我决定就不告诉你那么多了。其实我可以等楚容他们回来的,但是在草地上躺着等着警车过来的时候;被人拳脚相向忍着不还手的时候;翻到手机通讯录来回滑了三遍却不知道该不该拨出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想到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应该心里还挺痛快的,我就给警察说想办法联系你。”   孔令笙的病房里没有什么绿植,也没有鲜花。一切都像是刚刚装修好来不及布置似的随意和仓皇。聂屿奇咳了一声,试着打破尴尬。而孔令笙的一番话,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喂,你也没有说的那么可怜吧。干嘛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啊。”   “就是啊,这其实是一种策略。明明可以打过却装作很菜鸟,明明有不少可以联系的人却装成没有一个是患难之交。楚容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她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有些时候吧,忍一忍也就算了。有个瞬间我就在想,反抗的方式也许真的不只有以硬碰硬一种。这次我想用示弱来解决问题。对了,你先用这张卡帮我把住院费缴了,记得把收据给我。来回路费我给你在支付宝上转账吧。”   “不用转了。”   “啊?你不要啊,来回也有六七百块了。”   聂屿奇抬眼看向她,又是那种不知是否将人看到眼里去的眼神,“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就当是我送的礼物。”   孔令笙:“啊?送两张车票当礼物?”   聂屿奇耸肩,“当然了,你坚持要给的话我自然也是愿意收钱的。”   孔令笙微微一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下巴,“我回去买个相框把这两张车票给裱起来,摆在床头日日膜拜。”   “鬼信你。”   “密码多少?”   孔令笙:“发到你手机上了,短信。”   “等一下,”   聂屿奇停下,叹气:“又怎么了。”   “你上次不是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是什么,现在说吧。”   “啊……”聂屿奇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啊,前面把你的杂志拿到医院去看了,觉得应该要打声招呼。”   “哦哦,看吧看吧。”   孔令笙又想到了什么,缠着聂屿奇又说:“对了,你玩微博不,你微博名字是什么?”   这回聂屿奇沉默了片刻。   “不玩微博啊?”   聂屿奇黑线感觉自己被怀疑成了一个原始人,“谁说的,就是最近玩的少了一点而已。医院那么忙,我当然不可能成天抱着个手机在那刷微博了。”   “所以,你的微博名字是什么?”   “短信发给你喽。”   聂屿奇走后,紧接着警察又进来了解情况做笔录。等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孔令笙才来得及看看手机上的消息。   点开聂屿奇的短信,悲伤或是喜悦,巅峰或是低谷,微微的笑与淡淡的忧都在这一瞬间凝滞定格。   你不玩微博啊?   谁说的。   你的微博名字叫什么?   山与大可&三只耳朵    ☆、我们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   闲暇之时他会想,男人吧,自我修养和自我认知应该到怎样的一个阶段才算是合格,才能不被人看成是渣男。单身有两三年了,都快要忘记身边有一个人陪伴是什么样的感觉,也有一起挽手散步的时候,只是如今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吃饭,购物,运动维持了很久,维持到以为自己又习惯了,生活却又在慢慢发酵着,变化着。   聂屿奇缴费回来,警察已经先一步进了孔令笙的病房。他站在门口悄悄等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去了外面。   傍晚十分,医院前的马路上来往穿梭的不是行人就是车辆,聂屿奇随着人流往一个方向去,找了一家人不算太多的快餐店。他点了一份饭,给孔令笙外带一份馄饨。   登录微博,什么啊,两个小时过去了,并没有一个新粉丝嘛,那还问人家微博账号做什么?   聂屿奇带着一股怨气回来,孔令笙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他把馄饨放下,一脸郁闷地盯着孔令笙瞧了一会儿,又登录微博看,什么啊,还是没有新粉丝啊!   已经晚上九点了,聂屿奇不能再等下去了,再在这里等着,他就要错过今晚最后一趟回C城的高铁。   “哦……电话!”聂屿奇抓着手机疾步走出病房接通,“哦,终于回电话了,还以为你失联了呢。”   电话另一头是穆之恩的声音,被车窗外吹进来的风带得呼啸,“没有,从景区回来的路上信号不太好。怎么了,居然有三个未知来电。”   “哦,是有那么一件事。楚容呢,她在你旁边吗?”聂屿奇还是决定和楚容说,毕竟楚容是孔令笙的上司。   “要和她说?好,你等下。”   楚容:“喂,我是楚容。”   听到楚容的声音,聂屿奇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他说:“楚容,你赶紧到B城人民医院来下吧,令笙她被人打到住院了。”   接着是一阵东西摔到地上才有的声音,叮铃咣当地给聂屿奇吓了一跳。是楚容的手机滑到了地上,楚容丹唇微张,一向笃定的眼中竟闪现了几丝躲闪与慌张。她弯腰捡起手机,抬头的瞬间与穆之恩四目相对,以穆之恩对楚容的了解,他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   聂屿奇:“喂,楚容,你还在听吗?”   楚容说:“嗯,嗯,我知道了。你再等一下,我们就到市区了,马上过去。”   穆之恩接过楚容递来的手机,并轻轻握住了楚容的手,问她:“出什么事了?”   “是有那么一件事。”楚容认真看着穆之恩,斟酌着开口:“令笙她,被人打伤住院了。”   推开窗户,七月初的新月是一弯小小的镰刀,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聂屿奇站在孔令笙病房的窗边,摆弄着一小盆鼠尾草,那是他方才在街边一个老婆婆那里买来的,价格公道,花草健康。他买来摆在这里,装饰一下单调的窗台,也想让某人能活得像天然花草一样健康茁壮。   听到茁壮大概会不开心吧,女人嘛都希望人家说自己瘦了什么的。聂屿奇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孔令笙起身的声音被送到了他的耳边,于是他回头,看见孔令笙十分坚强地自己找到了床头柜上已经有点变凉的馄饨,并大口吃了起来。   哪里有个病人的样子?   “喂,我说”聂屿奇冲着孔令笙扬了扬眉,微微笑道:“孔坚强吧,我以后就叫你孔坚强怎么样!经历了这么多,还能有这么好的胃口,真是坚强啊,坚强!”   孔令笙一记狠厉目光飞过,嘴巴却完全沉浸在馄饨里无法自拔。她咽下了口中这一口,才得空对聂屿奇说:“我吧,是那种经历了很多也能面对生活的人,是乐观向上的人。汶川地震里的那只猪有什么错,人家不也是为了生存吗?你现在那人们夸奖它的名字来讽刺我,我是听得出来的。其实我倒是没什么,可你不觉得对那只猪很不公平吗?”   “你这个脑回路很是清奇啊。起来,我们去做个脑部核磁共振。”   “喂!你才脑子坏了呢!”   聂屿奇笑了,“原来没事啊。”   孔令笙往嘴里塞了个馄饨,思想忽然有一瞬间飘忽,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自己和聂屿奇还可以这样说话啊,虽然主旋律还是互怼,不可否认的是,这其中还是有和谐的成分在的。除了这一层,还有一层微妙的关系,微博关系。   孔令笙:“你吧,也不是那种半夜三更会因为借书打招呼的礼貌这种事情会给我打电话的人。好好说说,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你这脸上可都写着呢。”   聂屿奇:“胡说什么呢,我能有什么烦心事啊!不对,我烦心事还蛮多的,每天睡都睡不够,能不烦心吗?”   孔令笙摇头:“不是不是,你应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我要听的是那种决定你今后人生之路的大事,感情之路的也行。”   聂屿奇眯眼,做小眼聚光状:“说吧,是不是最近没有素材了?”   孔令笙伸长脖子嘴硬:“人家是写游记不写小说的好吧。”   聂屿奇似笑非笑:“那你别想从我这听到一个完整的句子。”   孔令笙:“好了,我就是没素材行了吧。咄咄逼人又冷酷无情……”   “你说什么?”   “说你是白衣天使救死扶伤。”   “可以,你很有眼光。”   孔令笙:“……”   作为健康者,聂屿奇很自觉地给双方各自倒了一杯热水。只是他依旧退回到了窗台位置,右手端着水杯,左手捏了把自己的脸,眼珠子转了两转,平时也就能和方子阈说说医院里的事情,再多说就表现得不算职业了。可他自己的事情,有时候是不是也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或者是能和自己一起分担一些的人呢?   “我可能会去日本一段时间。”他想了想,慢慢开口。   孔令笙双手捧着水杯,眼睛一闪一闪的,问:“什么时候,出国深造?”   “嗯,算是吧。不出意外的话一年以后过去。”   “一年后的事儿啊,现在就让你愁眉苦脸的。”   聂屿奇无奈道:“你哪只眼看见我愁眉苦脸了?真是不愁也给你说的很发愁了。不是你要听决定今后人生的大事吗?”   孔令笙抿了一口水,不好意思笑了笑,“决定人生的大事听到了,那决定感情的大事呢?”   “没有。”   “没有?”   聂屿奇:“嗯,没有。”   “哎,没到说的时候。我懂,我都懂。”   聂屿奇一口气把水喝完,转头将水杯留在了窗台上。他觉得有点好笑,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亲近得过分突然了。独处的空间里,抬头低头看见的都是你,所以只要不是特别难以忍受,就能一句接着一句聊下去打发无聊的时间。但是不经意间,聊着聊着就聊过了头。   “事情不是这样发展的。我们的确是因为你被人打伤这件事又联系在了一起,这也是出于我个人素质高,心肠软那么老远跑过来。这样一件事,说真的并不能在本质上有所改变,我们不是敌人,但也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好一个不是朋友。   孔令笙缓缓垂下头,嘴角含着一丝讥诮陌生的笑。的确不能从本质上改变什么,不过还是谢谢你能赶过来,刀子嘴豆腐心的霸王花。   楚容推门而入的同时,聂屿奇接了个电话神色略带慌张地跑了出去。   病房里剩下孔令笙和楚容两个人。楚容拖着个椅子坐在孔令笙旁边,将她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掀开被子引得孔令笙一声尖叫。   “怎么回事?我才出去了两天你就给人欺负了?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孔令笙火速夺回被子盖好,耸耸肩做无奈状,“我估计就是梁少浩找了两个混混动的手,看来我上次真的是招惹地头蛇了。早知道就听你的,忍住不动手好了。”   楚容放在孔令笙被子上的手默默收了回来,这话她倒不知该怎么接了。她们有几天没有提起梁少浩了。   “对了,本来还觉得你挺聪明的,知道利用这次机会把霸王花找过来,病房什么的最是增加感情的地方了。可是你看看你,什么情商,到底会不会聊天啊,刚开始不能问那多,男人会觉得烦的。”   “什么男人女人的,你又想到哪儿去了。我找聂屿奇来还不是因为你们跑到了没信号的桃花源去了。”孔令笙自然明白楚容是有意把话题从梁少浩身上移开,那就先顺着她好了。反正警方已经介入了,对方是想吃牢饭也好,想花钱息事宁人也好,总之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交涉,有的是楚容发挥作用的时候。   楚容挤过来,八卦的时刻女人们之间都是没有距离可言的。“说真的,我觉得聂聂他还蛮在意你的,你看你一个电话,人家就从另一个城市飞奔过来了,多够意思啊!这哪是普通朋友能做到的。”   孔令笙:“没错,我们可不是普通朋友,因为压根就不是朋友。”   楚容:“话不要说的这么绝望嘛,那还不是因为你不会聊天!”   孔令笙一个白眼翻上天,另一个白眼紧跟上来。老天,早知道楚容是这么个死循环聊天套路,她一开始就不该迁就。都是套路啊,套路!    ☆、体面的礼仪   电话里传过来的方子阈火烧眉毛的声音,即使挂了电话有两个小时了,聂屿奇依旧有一种方子阈就坐在自己身边一副事态不可控制的焦急样子。只是聂屿奇怎么也无法想象,原本可以撇得干干净净和自己毫无瓜葛的事,就因为一两句话,竟就和自己纠缠在了一处。   “你人在哪?赶紧回医院来吧。潘安安的人流手术大出血,现在在重症监护病房观察,还没度过危险期。”   “我知道了。但这件事没有必要这么着急通知我吧,我既不是她主治医生也不是她家属。”   方子阈说:“是,原本就是和你不沾边的事情。谁能想到潘安安的未婚夫一着急就乱说话,说了一堆话,连带着你建议他们手术的话都说出来了。张医生他们尽力安慰,把话题给岔开了。可你这失误如今在妇产科办公室都传开了,张医生他们要找你回来问话呢。”   聂屿奇“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待聂屿奇赶回医院已经是第二日八点,去儿科打了卡之后,他就直接去了妇产科。儿科依旧风平浪静,风声大概还没传过来。昨晚聂屿奇在高铁上如坐针毡,精神和肉体都已经困倦疲乏到了极点,但就是睡不着。往常一沾枕头便能入睡的技能分分钟丧失了一样。窗外高低远近的灯光一闪而过,聂屿奇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在想:这是个可以小而化之的事情,可他却被张医生抓住了把柄,这事最好不要传到莫主任耳朵里去。否则他人还没近莫主任的实验室,脸就丢尽了。   “你来了,张医生在办公室等你。”方子阈几乎是逡巡在走道里,时刻等着聂屿奇出现。虽然平日里霸王花没少欺负他,而方子阈也没少从聂屿奇那里免费得到课堂笔记考前重点这种千金不换的好东西。如今他帮着聂屿奇放风操心,还真的和良心发现几个字沾不上边。   聂屿奇双手插在白大褂两边的口袋里,两肩微微高耸,问方子阈:“脱离危险了没有?”   方子阈说:“嗯,今早六点十七分的时候恢复了意识。等满二十四小时,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   聂屿奇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那就好。”   而他要去张医生办公室,必先经过重症监护室。聂屿奇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前,逆着光,他看见有个不怎么精神的男人坐在重症监护病房门前的椅子上,垂着头,头发也没梳,显得颓废而凌乱。   那个人,赫然是低血糖陆望川。聂屿奇并不费力就将陆望川认了出来。他自认没有愧对陆望川的地方,也觉得自己当初的建议即是出于人道也结合实际。手术本就存在着风险,潘安安大出血谁都不想看见。   要从低血糖面前昂首挺胸走过去他也很难做到。或者先绕过去吧,这次就先绕过去。   “聂屿奇。”   可聂屿奇没能料到,张医生等一行人忽然从重症监护室里走了出来,并且毫不客气地叫住了自己。   “张医生,宋医生,王护士长。”现在没了办法,聂屿奇并不能尴尬地呆呆站在原地,他向前走两步。   “这都一夜了家属还在等着,可以回去休息一下再过来,已经过了危险期了。”张医生从事妇产科方面的工作十六年,各种情况大大小小的也都算是经历过的。潘安安的情况起初是有些意外,而如今已经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陆望川站起身来,他看向这帮医生的眼神已经不是当初的敬畏,期盼,现在这眼神里写的是怀疑,甚至有一点点的惊惧。   比较难得的是,陆望川整个人是相对镇定的,他平日里笑容就少,如今整张脸更是彤云密布,仿佛山雨欲来。张医生与宋医生对视一眼,老搭档很快就看穿了对方在担心什么。医患纠纷,纠缠下去谁都下不来台。   “放心吧,没事的。晚上就能转到普通病房了。病人的情况作为家属你们自己也很清楚,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太好,加上有凝血障碍,手术风险就大一些。这些进手术室前也都跟你们提前打过招呼的。希望你对我们医院不要产生误会,昨天大家在手术室坚持了四个小时,都尽力了。”   “我知道。”陆望川的声音仿佛淋了一场冷雨,冷冰冰的没有热的温度。你们在手术室里坚持了四个小时,那不是你们应该的吗?   宋医生微微笑着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他的目光从陆望川身上跳到不远处的聂屿奇身上,并对聂屿奇招了招手,“聂屿奇你跟着一起去办公室。”   “等一下。”   “你还有什么事吗?”宋医生又看向陆望川。   陆望川看了眼宋医生一行人,默默地又将目光转到聂屿奇身上,他将聂屿奇上下打量了一番,聂屿奇保持着十分体面的冷静与镇定,这在陆望川看来多少有点不痛快。   陆望川说:“我对几位医生的付出没有怨言和质疑,只是对这位年轻的聂医生有点疑问。聂医生,你不觉得应该和我说句抱歉吗?”   连同聂屿奇本人在内,这场的人,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是一副一脸蒙圈的样子。谁想得到一向体面的陆望川居然会把聂屿奇拦在这里,当众要聂屿奇道歉!那聂屿奇又做了什么事情,非道歉不可?   宋医生与张医生是对事情原委基本了解的,事情闹到台面上来,是大家最不想看到的情况。二人各自瞥了聂屿奇一眼,大概心里都在怪聂屿奇智商存余可惜情商不足。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这事儿和聂屿奇能有什么关系?”宋医生像个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样,当先挡在了前面。   陆望川只盯着聂屿奇一个人说:“算起来应该是我和聂医生之间的私事,拿到台面上说大家都不好看。我其实也不是非要聂医生的道歉,毕竟当初是我自己拦着聂医生想要听听他的看法,也是他的话让我下定决心同意安安做人流手术的。现在潘安安刚从生死关头捡了一条命回来,聂医生却跟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想打,未免令人有点寒心。”   现在换成聂屿奇露出一脸惊恐到哑口无言的表情来。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多管闲事暴露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结果多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感觉已经不是那个乐于助人彼此都开心快乐心怀感激的年代了。   “这件事情……”张医生虽然平日里对聂屿奇要求严苛,到关键时候C大医学院出来的医生都还是很护短的。老实说这些年医患纠纷没少遇到,真的想陆望川这种抓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非要道歉的人这还真是头一次见。张医生打算自己充当个和事老的角色,让聂屿奇稍微低下头说两句就算了。凭着聂屿奇平日里的机灵劲,这点觉悟他应该还是有的。张医生瞄了聂屿奇一眼,只见他一双眼蓦然睁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分明是极力忍耐的模样,于是又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担心了起来。   张医生一句话才说了几个字,就被一直压抑着情绪的聂屿奇突然给打断了。   “这件事情我现在听你们说过才刚刚知道,我朋友病了,昨天一天我都在B城。陆先生,我对这件事情感到深深的抱歉,是我的建议太过草率,给您造成了困扰。我今后说话一定瞻前顾后,反复考虑,想清楚什么应该说,什么不该说,不会再轻易去影响他人的决定。”   聂屿奇这一番道歉道的可谓是掏心掏肺,诚心诚意,语气和态度完全都不是平常大家所见的那个灿烂笑容之下带着些骄傲气质的聂屿奇。一直藏在张医生等人之后没什么存在感的方子阈此刻都不经意地探出身子,想要看看此刻的霸王花是不是一朵泄了气的假花。   恐怕是要让方子阈失望了。花还是那朵花,即使是低声下气的“道歉”,眼睛深处那股子傲劲依旧在那里。   果然还是聂屿奇啊。我医学院傲骄天才选手的名号果然不是盖的。方子阈一颗心方才一直悄悄的在角落里吊着,现下终于可以在心中长舒一口气了。   在场大多数人还在回味着聂屿奇意有所指的道歉,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比之前更加尴尬了。如愿得到了聂屿奇的道歉,陆望川心中却并未畅快几分。他听得很明白,聂屿奇在讽刺自己。   是浅显易懂又称得上高明的讽刺。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总是在这种事情上较真。也不知在单位里呆的久了还是他自己这个人原本的问题,总是要较一份体面的真。他进单位也有两三年了,如今这样刁难一个医院的实习医生,这事儿做的似乎不太体面。   “抱歉,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因为聂屿奇根本没有投入到道歉的状态里去,所以抽身抽的也是最快的。很久以前,很相似的情况,也是被人要求道歉,那时的傲骄里夹杂的更多的桀骜与清高,他那时是怎么说的?哦,他说,我不觉得有需要向你道歉的地方。而现在,聂屿奇的那颗红心里依旧觉得,自己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可是他毫不犹豫地就道歉了。   前些天他翻Winnie林微博时看见这么一段话:我以前总觉得道歉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我道歉,就证明我承认自己做错了。而后来历经的事多了,遇见的人多了,才慢慢的明白,很多情况下,并不是我们真的错了,但却需要有人先低下头来。即使是被道德绑架,即使你想豁出去算了,一口气还是要争的,但很可能最后先低头的人还是你。道歉不仅是服软,也是结束一种令人厌烦的关系时体面的礼仪。   他把尊严留给了自己,把体面还给了对方。    ☆、你好吗   隔天下午,B城下了一场十分爽利清凉的大雨。华亭小区楼下的绿树似是被重新点翠了一般,各种绿色都清新干净出了全新的高度。虽不像春天时新叶从光秃秃的树干上冒出那样对比鲜明,翻新滴水的绿色也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聂屿奇的心情却像是瓢泼而下的大雨,像雨水过来之前阴沉沉的天色。经过昨天一系列事情后,聂屿奇从头发到脚趾头都是统一的疲惫。他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刻就越要在艰难的地方坚持下来,此刻自己若是后退,今后再想融进来就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妇产科办公室出来时,聂屿奇心里明白,短时间内他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走进这间办公室。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他承认有些事情的确欠妥,心中的郁闷和委屈如潮水一般在聂屿奇心中涨落反复。他爬了好几层楼回到儿科,害怕遇到熟人特意没有去乘电梯。而不可避免的遇到同期打招呼时,他都觉得他人的眼神少了友好多了奚落。   还在犹豫是不是需要和莫主任解释一下,聂屿奇极不情愿地往主任办公室挪动脚步,刚打算放弃,就见严主任和莫主任一前一后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正巧向着聂屿奇所在方向过来。又是这样,他尴尬地恨不得跑掉,可双脚却像是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小聂,你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老严却是个不怕尴尬的。   聂屿奇站在原地,勉力维持着冷静。他张了张口,也只是发出了轻声的遗憾“啊……这样……”   老严伸手在聂屿奇肩膀上拍了拍,仿佛在传递着来自师长的鼓励,“要我说小聂你就是太年轻了,耿直嘛,有什么就说什么了。谁想到碰上这么个情况,家属也是挺奇葩的。没事啊,别愁眉苦脸的,正好长个记性,以后就知道了。”   并不知道该说什么,聂屿奇只能站在原地礼貌地点了点头。他小心地将目光移向一直没说话的莫冬,从莫冬一直沉着的脸和没有表明的态度上,聂屿奇的尴尬值已然爆表,压力如高山压下来。   “你们这一届的实习还有一周就结束了。你的实习成绩单外科和妇产科那边的老师填好以后会传到我这来,我再把儿科成绩一填就上传到教务那边了。明天开始小聂就可以不用到医院来了,回去多花点时间把硕士论文弄好,或者出去散散心。”   聂屿奇说:“莫主任,我其实……”   莫冬说:“什么都别说了,你听我的没错。外科我不知道,儿科这边你的表现很好,分数不会低的。回去把心情调整好,再回来的时候就不要什么都表现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聂屿奇忍不住摸了下脸,“有这么明显吗?”   老严笑道:“嗯,明显,特明显。”   谁料到这样丢人的事情还换来了平日求都求不来的假期,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摇曳大树的聂屿奇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他的论文一月前就搞定了,自己花钱去知网查重了两次,又在PaperYY查了两次,重复率最后降到了3.02%左右。这几天他是不是真的要放假了,可自己如今颓废的就像是个抽去灵魂的空壳。   不想动,也不想去想任何的人或事。   晚饭不知该吃些什么,李宥乔和穆之恩有一阵子不来这边住了。独霸合租屋的聂屿奇终于有时间享受合租屋里少有的安静祥和(毕竟只有他一个人,想不安静祥和都不行),为了不有所辜负,聂屿奇点了一份小龙虾外卖。   黄昏十分,雨过天晴。虽然王菲的歌里唱着“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而聂屿奇看到这次雨过天晴之后的天空,就是清新美好又自然的,至于彩虹,不仅有,而且还是双彩虹。   “啊……双彩虹啊,很难得的……”聂屿奇一个人住的第一天,他就早早地把楚容堆在客厅大窗户前的各种绿植给挪到了一边的空地上,然后找了个坐垫摆好,没事时就悠悠地坐在窗户前发呆。之前他的呆发的都不称职,十分钟之内一准就困意难当倒头睡了。还有一次平日里引以为傲的长腿由于伸的太长,结果被楚容的一碰金灿灿的脑袋一般大的仙人球给扎了个痛快。   后来那个仙人球就被送到了楚容的房间,且一周没有喝到一口水。   外卖是在太阳擦着西山时候点的,差不多天基本黑下来才送过来。放在平时,聂屿奇多少得唠叨这外卖小哥两句,或者威胁人家要给差评。当双手接到热乎乎的小龙虾那一刻,聂屿奇觉得自己为等待而生的眼泪在眼里打着转转。他叹了口气,心想,算了,不就是等了快两个小时嘛,费那个口舌干什么,就默默的给差评让他服气。   聂屿奇拖着个凳子,坐在客厅窗户前吃着小龙虾。不过他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开的时候后面餐厅的灯。灯光延续到客厅窗户这里已经基本起不到什么照明的作用,也许餐厅灯的作用是只是点缀一下心情。总之对一个对小龙虾骨骼和内脏都充分了解的聂屿奇来说,无论如何他都是能把肉吃到自己嘴里的。   对面10号楼从没有几盏亮灯,到大片的灯光陆续亮了起来,那种万家灯火的凡间气息因为那些系着围裙拿着锅铲对着锅翻炒的小人变得更加温暖真实。聂屿奇从上看到下,又从左看到右,嘴里喃喃自语:“哎呦,是我点的太辣了吗?怎么吃的眼泪和鼻涕都要掉下来了?”   然后被他吐槽的小龙虾也被吃的只剩下一堆虾壳,聂屿奇用纸巾擦擦手,起身把东西收拾了一下,去了一趟卫生间。   他回来,又坐在了刚才坐的地方,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啤酒,开始“一人我饮酒醉”模式。一个人干喝了几瓶发现这只一人喝酒每个人吐露心声的话真的是很憋屈,很难受。他划开手机通讯录,上下翻了三遍竟没找到一个想拨出去的号码。后来,聂屿奇的手指在方子阈和孔令笙之间徘徊了一阵子,最后打给了孔令笙。   B城医院里的孔令笙刚更完稿子,非常满足地坐在窗前喝着酸奶。手机响起,她见是聂屿奇打的,就接了起来,并按了录音。   孔令笙:“喂。”   聂屿奇听见孔令笙的声音笑了笑,说:“喂,你好吗?”   孔令笙把手机拿开,又看了眼屏幕,确定是聂屿奇没错,不过这声音怎么醉醺醺的,难道是喝醉了耍酒疯呢?她把电话又接起来,说:“聂屿奇你人在哪儿呢?你是不是喝酒了?”   聂屿奇在这边独自摇头,又把啤酒当水灌了一口,说:“啊?你不会说中国话了?那我说英语。我说,How are you”   现在的聂屿奇在孔令笙看来已经是喝到断片了,估计连□□号码也是花点心思就能套出来的。孔令笙从没有见聂屿奇喝醉过,算起来,聂屿奇是个挺成熟冷静很可能会对酒精Say No的存在。孔令笙没有回答聂屿奇所执着的问题,她更觉得,聂屿奇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难道是感情上的重大变故?   孔令笙说:“你到底怎么了?”   聂屿奇说:“我问你How are you你为啥不回答我啊?我知道你去的是法国,法国不讲英语是不是?那你跟着我说,好呢,就说I’m fine, thank you.不好呢,就说Just so so.”   “I’m fine, thank you.”孔令笙是被逼到墙角了,没想到喝醉了的聂屿奇如此幼稚又烦人。   聂屿奇接着说:“我知道你过的好……过的好了就把我们都忘了嘛……对了,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想告诉你,我最近啊,在微博找到了一个特神秘段子又写的特走心的姑娘,人家的东西写的又成熟又体面。我……一直都没机会告诉你……我从前每个月买有你专栏的杂志,都不敢当着同学朋友的面拿出来看的……为什么?因为幼稚啊!后来我发现单单靠着心里的那份喜欢那种爱去逼自己面对生活里的百般不适真的太难了,而你总是……走在我前面,比我先明白了这一点。分手,应该是我先提出来才对,忍受不了的不是只有你周素清一个人……”   我去,这可是大料啊!孔令笙咬住想要多话的嘴唇,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聂屿奇,都分手了还这样闹很难看的。你这属于酒后发疯骚扰前任啊。”   聂屿奇在电话那头嘟囔了几句,才有清楚一点的声音穿过来,“啊……好像是有点难看。但是周素清我要你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打越洋电话了……我们……掰了……完了!我现下要去Winnie的微博底下留言了,她比你懂我……我……我……”   孔令笙默默翻着白眼道:“是吗?那你去留言吧,可别吓着人家。”   聂屿奇那边“啪”的一声先挂了电话。   “什么鬼……啊,前女友叫周素清啊,也是写文的?没有听过唉。”孔令笙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有节奏地敲着,一面回想聂屿奇刚说的话,一面感叹酒这个东西真能让人放飞自我。刚刚被聂屿奇逼着说了个I’m fine, thank you.也是很迷醉,对了,他刚说要去Winnie的微博下留言,那个Winnie不会偏偏不巧那么倒霉的就是她吧?   孔令笙抓着手机飞奔到床上,裹紧自己的小被子,偷偷把手机打开。这种登录自己微博查看留言还胆战心惊脸红心跳的感觉,真的是难以名状且不可描述。    ☆、做他的精神脊柱   孔令笙住在单人病房里,任她整个人都可以随意随着心情在病床上胡乱扑腾。让聂屿奇帮忙交钱的时候,她心里还是非常心疼的,虽说孔令笙这种情况收入很不稳定,可是一旦有钱孔令笙就会未雨绸缪似的往“看病备用基金”里存一点,存到花掉以前已经是一笔蛮可观的经费了。原来自己也能有这种独自在房间里翻腾的时候,这样一看这笔钱花的还是挺值的。   一颗心又惊又跳地登录微博,聂屿奇并没有私信孔令笙。她抱着手机开始胡思乱想,什么嘛,什么都没有啊!不对,人家说的是要留言不是私信啊,孔令笙你在一天到晚在想啥。   然而找到聂屿奇留言居然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当孔令笙找到聂屿奇留言的那条微博,当孔令笙看到那条微博的时间,孔令笙很生气,这家伙是怎么翻出来这条2015年3月的微博的。   聂屿奇的留下了这样的话:我今天想你说的一样道歉了。很体面,完全没有感情的投入。但是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你那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还是说我技巧不足所以还不够体面。   虽然不清楚聂屿奇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留下这些话,孔令笙至少能大概回想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写下这些话。是啊,不情不愿不应该由自己说出的道歉怎么会心里痛快呢?孔令笙想,她给自己的定位是个酸溜溜的半文化人,那偶尔酸溜溜的感慨一下(何况还是两年前不懂事的时候),是可以理解的吧。聂屿奇这么个科学严谨的家伙也这样,画风不太对呢。   于是孔令笙火速又折去翻聂屿奇的微博,聂屿奇在三小时前转发了一则医患纠纷的老帖子,在两小时前转发了一个关于麻辣小龙虾做法的小视频。   “麻辣小龙虾,深夜放毒啊,放毒。搞得我都想要吃了。”   某病人躺在床上臆想了一会儿各种小龙虾,然后起身给自己到了杯白开水。现在是晚上十点十八分,不算太晚,楚容也不在,很好很不错的时机。   打电话给老严。   电话那头唱了几句歌便接通了,接电话的是老严的爱人。   孔令笙笑的甜甜的,说:“喂,张阿姨。张阿姨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笙,以前咱们是邻居。”   “噢,噢。记得记得,小笙啊,你们走了以后阿姨都没见过你了。听你严叔叔说你从家里搬出住了。   孔令笙说:“对,搬出去了。张阿姨您身体好吗?还在工作还是退休了啊?是不是开始看孙子了呀?”   电话那头的张阿姨笑得合不拢嘴,“哎呦,你就打趣张阿姨吧。严磊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天天呆在工程院里,我到哪里抱孙子去啊?我身体还行,明年也到年龄该退了。小笙你怎么样,结婚了吗?”   孔令笙感觉自己中了一箭,是那种单身的大龄女子还能体会到的痛,被问是否结婚的痛。孔令笙笑的尴尬:“我也没结婚呢,我还小呢。哈哈哈……”   张阿姨也笑,“那正好,什么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我把严磊也叫上……”   “阿姨阿姨,吃饭的事咱们后面再说,有的是时间。严叔叔在吗?您能让严叔叔接下电话吗?”所谓的大家一起找时间吃个饭其实都是相亲饭局惯用套路,孔令笙深谙其道,自然是不被套路的。再这么和张阿姨扯下去,她都忘了自己打这通电话到底是为啥了。   “喂,”老严独有的二声调。   孔令笙如释负重,“严叔叔,是我,孔令笙,我跟您打听个事儿。”   老严说:“嗯,嗯,你说吧。是有这么个事……”   ……   两个人大约说了有十分钟的样子。   “严叔叔,”孔令笙听完事情的经过,心里有种酸酸的感觉,“我刚去咱们学校的论坛转了一圈,这件事在论坛上都传开了。我知道你们学医的一向要严格要求自己,否则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不过这件事情,您认真告诉我,到底有没有那么严重啊?真的会影响聂学长今后的发展吗?会成黑历史吗?”   老严笑了笑,说:“没有那么严重了,你们这些小孩子就是喜欢把事情说得夸张的不行。也就是会给人留下冲动单纯的印象,不过印象这种东西,后面肯定会慢慢变的。”   孔令笙感觉老严的话说的很官方很敷衍,并没有给她想要的安全感。她想了想,继续说:“严叔叔,聂屿奇的人品我还挺了解的,他其实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道歉了。您能不能多和我妈沟通沟通,不要让她对聂屿奇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老严想了想说:“你放心吧,小聂这孩子还是很好的,你妈她自己也知道。不过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给小聂找个□□啊,这个小聂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哈哈哈……能是什么关系,就校友呗,人家帮过我,我也要讲讲义气不是。那严叔叔,就拜托你了。还有,这事就别和我妈说是我的意思了,省的她又误会,到时候在聂屿奇面前说出来我就很尴尬了。改天我去您家看您和阿姨,一定,一定去!”   一通电话打完,孔令笙觉得自己脸都要笑僵了。好歹□□是找到了。孔令笙小时候没少去老严家蹭饭,也没少拿着自己的零花钱带着比自己大一岁的严磊到处吃吃喝喝的。严磊小时候又瘦又小,同楼的男孩子被自己父母警告不许欺负瘦严磊,于是见到严磊都绕道走。只有孔令笙不怕,天天带着严磊走南闯北的。冲着这份交情,老严就该帮这个忙。   那么接下来就是学校论坛的事情。   “你说说这些屁孩子,一个一个的咋这么作,这么八卦。”本来只有几张帖子,凭着孔令笙的三脚猫功夫就可以应付的过来的。这会儿转发转发的,帖子多的已经超出某人能力范围之内了。“哎,可惜了我的一千块。”孔令笙用左手捂着心脏的位置,用右手翻出了好久没联系过的小简的电话拨过去,等了好久,小简才慢吞吞地把电话接起来。   男生心虚的声音传过来,“姐,我最近真的没钱。”   孔令笙抓着自己的头发,气道:“知道,所以你把我微信拉黑了。”   小简说:“不是啊姐,那是我前女友拉黑的。她把我微信好友里除了我妈和她自己之外的所有女的都拉黑了,连我妹和我小学班主任都没能幸免。”   孔令笙奇道:“所以她不会在旁边吧,现在?”   小简叹息:“都说是前女友了。”   孔令笙长舒一口气,她真是差点就被小简套路了,什么前女友不前女友的,明明是不想还钱。   “小简,”孔令笙忽然变成了语重心长的语气“这几天,你帮我在C大论坛里删几个帖子,那一千块钱我就不要了。”   “你说真的?你认真的呀!”小简的声音快乐得都要飞了起来,他可是个电脑妖怪,删几个帖子就跟打字高手再去玩金山打字通一样,毫无难度嘛。   至于孔令笙,她感觉自己是这些话是含着泪说的。虽然钱借给了小简,能收回来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可就这么撒手不要,是谁谁都会心痛吧?“我给你发几张截图过去,你把内容差不多的原贴都删了,至少给我坚持三天,少一天都不行。”   小简笑着说:“行呢,姐,你就放心吧。钱我是拿不出来了,可这事儿肯定给你办好了。不过这人是谁啊?你男朋友吗?我姐夫?”   孔令笙:“不是,是我朋友的朋友。你再胡说八道,这一千块……”   “我明白,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我去□□了,啊朋友再见!”   小简的电话挂的和聂屿奇一般干脆。   好了,这样聂屿奇明天酒醉醒来就会发现事情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糟糕,只要他自己不要为难自己,赶紧让这件事从自己心里过去,一切就还是明媚的样子。   而我,悄悄地为聂屿奇做了这么多事,真的只是在还他之前跑到B城来看自己的人情吗?   孔令笙把手机丢到一旁,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   明明是该休息的时候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事情做的不够完美,还差些什么。   她坐起身来,又登录了微博。   “看来要熬夜了,哎,拼一把,拼一把!”   单人间病房,孔令笙一个人自说自话想怎样也就怎样了。可能是和楚容在一起呆的久了,不知不觉间沾染了楚容身上那种拼命三娘不要命的气息。孔令笙手指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移动着,心想,再加把劲,弄完这个就一觉睡到自然醒!   凌晨时候楚容绕道来了医院一趟。那时孔令笙已经完成了一切布置,把手机丢在一边整个人熟睡着。楚容帮孔令笙整了整被子,看着孔令笙睡得那么深自己却丝毫睡意也无。她把椅子搬到窗边,独自在那里坐了很久。    ☆、好像有人在守护你   “铃铃铃……铃铃铃……”   聂屿奇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眼睛都懒得睁开,就胡乱循着声音用手到处摸,以为是之前定的闹钟,结果摸过来关了半天都没关掉,才发现有电话进来了。   “嗯,方子阈我放假了,你是不是羡慕我才六点半给我打电话吵我睡觉啊!”   方子阈一个白眼默默翻了翻,说:“我管你放假不放,我就这会儿有时间。哎你,你不会真的舒舒服服地休息了吧?就真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吧?”   聂屿奇翻了个身,不想睁开的眼睛慢慢闭上再睁开,“方子阈,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大清早打电话来补刀?”   方子阈叹息道:“我也希望自己真是来补刀的,可惜我和你惺惺相惜了太多年了下不了手。”声调一扬,继续道:“哎,你是不是没看学校论坛,昨天学校论坛因为你的事儿都炸了!”   “怎么炸了?什么意思?”这儿脑袋好像稍微清醒一点了,聂屿奇蹭地坐了起来。   方子阈说的绘声绘色的,“就是不知道那个闲人把昨天潘安安家属为难你的事情写了篇帖子发到论坛上去了,居然还有照片。我了个去,也不知道是谁拍的。”   “然后呢,我是不是身败名裂了?”聂屿奇一拍脑门,“你等等,我把电脑打开自己看。”   方子阈说:“不是,你先别急停我把话说完。本来弄的腥风血雨的,我一个人拉着咱们实验室的男男女女熬夜和那些胡说八道的家伙理论,根本顾不过来啊。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帖子就突然少了很多,好像是被人给删了。尤其是那些原贴,完全找不回来啊我跟你说。聂屿奇,真不是你搬了什么厉害的救兵把帖子给删了?黑客大神什么的?”   聂屿奇一脸懵,“我完全不知道啊,你说的我都不知道。”   “哎,完全是田螺姑娘啊,田螺姑娘。聂屿奇你快去你家水缸里看看,去看看是不是有个大田螺在里面。”方子阈的声音里莫名就有着羡慕和嫉妒,“聂屿奇啊,奇啊,可能你自己没发现,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守护你。”   聂屿奇轻轻道:“我说你,上班前记得先把药吃上,免得被人从办公室里踢出来。”   方子阈:“滚你的。”   挂断电话后,聂屿奇开始在校园论坛里翻贴,果真是找不到几个原贴,但隐约能感觉到人们还在其他地方议论此事。至于聂屿奇的微信、□□、INS之类的,也都被同期或者熟悉自己的学长学姐学弟学妹们给逐一攻陷了。他统一更新状态,回复了:I’m fine.   觅食中的聂屿奇开始在厨房里到处找吃的东西。打开冰箱,东西倒是挺多的,不过聂屿奇的胃此刻却有点消受不起,昨天麻辣小龙虾是吃爽了,难过的是今天的胃、小肠和大肠。   冲了一杯用来解酒以及清肠的蜂蜜水,等待蜂蜜水凉下来的时间,聂屿奇在厨房里转了两圈,并没有看到方子阈所说的水缸,锅碗瓢盆里也都看过,别说是大田螺,一个豆粒大的小田螺都没有。   “明明只是宿醉,怎么接了方子阈那个鬼一通电话以后感觉自己跟中邪了一样。”聂屿奇用拳头敲打自己还昏沉着的脑袋,结果敲出一个酒嗝出来。被自己的酒气熏到的聂屿奇二话不说起身跑到卫生间里洗漱去了。   聂屿奇双眼浮肿,动作机械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长了,这刘海不用发蜡收拾一下的话都要戳到眼睛里去了。又该剪头发了。他一低头,看见洗漱台上放着一个女生用的红色发箍,反正也没人在,那就先戴上挡一挡这些要戳到眼睛里的头发再说。   后来他又火速冲了澡。   “对了,我昨天应该是看到什么了……”聂屿奇拿着毛巾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晃到客厅的窗户前,对面嘛,就还是10号楼。昨天夜里他一个人坐在窗前喝闷酒,看着对面楼的灯光陆续且没有规律地亮了起来,后来好像打了给电话给谁,说了什么也记得不清楚了。只依稀记得,挂断电话之后,正对面房间的灯突然就亮了起来,有个人在对面晃着,从客厅晃到卧室,好像在卧室里收拾了些东西,又挪到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才从房间里关灯离开。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喝醉酒的聂屿奇会对这种细枝末节的陌生人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还是说对面房间的房主是他认识的人?   算起来都没有好好观察过对面楼的甲乙丙,两栋楼之间挨得太近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所以聂屿奇平时也不喜欢站在窗户前面看来看去的。仔细想起来,孔令笙那家伙倒好像挺喜欢站在窗帘后面看来看去的,是不是在特意偷窥什么?   对了,今天还有去看Winnie林的微博,赶紧去喝一碗鸡汤缓缓胃。   等到聂屿奇翻开Winnie林的微博,还以为自己进错了,一向习惯熬鸡汤的博主居然昨天晚上发了一篇长微博,是特别敏感的话题,斥责医患纠纷里有些无理的患者提出无理要求为难医生的事情。   聂屿奇逐字逐句看完,摸了摸着自己的胃缓缓说,“今天这碗鸡汤里加了云南小黄姜,特别适合我这种肉体和精神都淋了雨又宿醉的人。你是不是听到我的心声了,你最近都不看评论随心所欲了吗?”   因为Winnie林一反常态地触碰了比较敏感的话题,而且发了个长微博,评论区的那些老粉丝们已经炸开了锅,都在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突然发这样的微博。博主呢,此刻还做着要自然醒的梦,而现实是被楚容从床上拎起来各种科室跑着做常规检查。   孔令笙:“楚容,不用这样吧。护士不是说常规检查三天之内做掉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第一天一大早跑去弄啊?”   楚容并不为孔令笙的控诉所动摇,要说服这种懒人就要有理有据,楚容步速不减,说:“多住两天不要钱啊?住单人间不贵的啊?你钱很多啊?天天挤破脑袋更文不累的啊?阿玛尼上新的口红不买了是不是?好啊,你睡吧,我不管你。”   孔令笙恶狠狠地盯着一脸精致妆容的楚容,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哪个小仙女还没有发过要把自己喜欢的牌子的某个系列的口红所有色号都买齐的誓言啊?那这个来威胁她……真是打蛇打七寸,稳准狠。   带着孔令笙各种科室跑的楚容就像是个带着孩子挂急诊的妈,什么时候都想拉着孔令笙跑在前面。虽然是赶了个早,可论对“早”这个字的理解与参悟,你是怎么也赶不过我们大爷大妈的。   唯一能做的就是安下心来在走道里等着护士叫名字。孔令笙松开缠着头发的头绳,用手指理了理头发,重新扎了起来。她看看身边的楚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楚容,然后再看看自己的手。   “想说什么就说吧,让你看的好像我出门没画眉毛一样。”楚容对着小镜子确认了自己画了眉毛后,对孔令笙说。   孔令笙笑了笑,道:“我就想问问,我被打伤这事儿进展的怎么样了,到底是不是梁少浩捣的鬼,你帮我查了吗?”   楚容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被孔令笙这样问的。所以事发后,楚容思虑了很久,都在考虑这事儿应该怎么办。要为孔令笙讨回公道就要直面梁少浩,直面梁少浩就等于直面当年那件有点亏心的事。   “楚容,”孔令笙的眼神里有种语重心长的沉重在里面,“楚容啊,我不是催你,但是你真的不能太偏心了。我和你也算是一起同甘共苦过,虽然还称不上掏心掏肺吧,也是比点头之交亲密那么一点点。你这心里只想着裴温伊,同样身为Winnie的我,会觉得心寒的。”   楚容哑然失色,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什么。孔令笙怎么能这么说呢?她怎么能拿自己和裴温伊来比较,这完全是不能比较的两个存在啊。虽说都是朋友,这样拿出来比较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不过算起来都是楚容有愧的朋友。   楚容揉了揉太阳穴,不紧不慢拿捏着合的语气和词汇和孔令笙说:“警察那边查下来的结果和梁少浩没关系,打你的两个人也招了说是自己喝酒喝多了,就看你不顺眼所以才打的人。钱是不可能多赔了,那两个是老油条,不怕吃牢饭的。”   孔令笙作哭脸:“说起来我这顿打挨得挺亏的。”   楚容说:“还说呢,谁叫你当初不知道还手的。”   孔令笙:“是谁说的不能总靠拳头解决问题的!”   楚容辩解:“我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孔令笙说:“意思都是一样的。不过楚容,我会因为你挨打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本人不是轻易被能被人欺负的人,随时都能反击。你呢,还要在梁少浩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一直被内心的愧疚左右被梁少浩拿捏在手里?”   楚容紧抿双唇,有些话在她心中也反复了一阵子了。裴温伊的事情之前也就穆之恩知道,穆之恩一直照顾楚容的心情,她害怕提起,他就很少提起,甚至于不提起。可孔令笙不同,孔令笙的疗法是以毒攻毒,要她无处可逃。   “以后不会再夹着尾巴做人了。”楚容说。    ☆、青春无长短   由于某人太过仗义,所写的长微博内容太过不中立,有一个一直盯着Winnie林的黑粉在评论里和其他力挺Winnie林的粉丝撕了起来。   孔令笙从医院里搬回了穆之恩的老房子,这些天躲在手机后面看着黑粉和老粉撕的不可开交,自己的心也跟着心惊肉跳的。明明粉丝就少的可怜,三千多个而已,这一番折腾下居然有三百多个粉丝都跟着黑粉走了。孔令笙每天从客厅晃到卧室,又从卧室晃到卫生间,总觉得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累积的下来的粉丝一个一个的都跑掉了,应该做点什么吧。最干脆直接的做法就是直接把那个长微博给删掉。   是删除还是耗着?删除的话事情就相当于只做了一半,对聂屿奇完全没有义气可言。可是耗着的话,真担心会把最后一点人气都给耗完了。   纠结了将近两周时间,孔令笙最后也没有把那篇长微博给删除。义气什么的,应该是青春期的时候男孩子们比较在乎的东西,可是如今眼看着要奔三了的孔令笙居然还讲了一把义气。算起来也真是挺够意思的了。   太阳从北回归线移开,向着赤道方向前进着,昼长夜短的格局即将被打破,昼夜平分的那一天即将到来。   眼看着就到了八月份,楚容和孔令笙的一月假期也到了头。怎么说呢,这一个月磕磕碰碰的经历了不少事,楚容休了个精神病假,孔令笙休了个物理病假,倒也都是货真价实的病假无疑。聂屿奇和方子阈在七月初完成了硕士论文最后的答辩,和导师一起拍毕业照,把硕士帽子高高地抛到天空中去。很多人对照毕业照丢帽子这件事早已没有什么热情可言,而聂屿奇和方子阈对这件事的热情似乎从来都没有消减过。他们把手上的硕士帽高高抛起,然后等着帽子落下来砸到对方的头上。   于是就有了一点点假期。聂屿奇最终顺利地进了莫冬教授的实验室,这其间的顺利不能否定聂屿奇学会了对一些人一些事的冷漠和视而不见。   Winnie法则里顶重要的一条,就是每一个月都要有人策划着让大家小聚一下。而小聚被各种突发事件给耽误,居然也往后推迟了两个月。   这天,楚容和孔令笙收拾好东西坐在穆之恩老房子的客厅里大眼瞪小眼,小眼又看手表等着穆之恩开车过来。本来说好要坐飞机回去的,结果穆之恩非说自己找了朋友可以换着开车过来,来回也就八小时的路程,两个人开完全没有问题。   楚容没有多问,她过来B城之后,红色宝马轿车就完全甩给穆之恩开了。穆之恩平时上班从来不开出去招摇,完全是个居家好男友典范。   所以穆之恩口中的朋友,楚容就算是不认识,也是放心的。   孔令笙窝在沙发上正刷着微博,门就被人给敲响了。她懒得动,偷偷地瞄了楚容一眼,就这一眼被楚容给看见了,楚容扬了扬眉,示意孔令笙赶紧开门去。   毕竟是寄人篱下,孔令笙扯了扯嘴角,巴巴地跑去开门。   “当当当当!惊喜!”   “哦,妈呀!什么鬼!”孔令笙打开门入眼的是一束艳丽无比的红玫瑰,直接堆到了孔令笙鼻子尖上,她吓得往后一跳,大叫了出来。听到孔令笙难得尖叫,楚容马不停蹄也跑了过来。   “聂聂?!你来了!”   玫瑰花束后的聂屿奇探出脑袋笑得灿若阳光,他把花束挪到怀里抱着,笑道:“楚容,这花儿漂亮吗?”   楚容笑道:“美死了,给我的吗?”   聂屿奇眼风瞟过一直叉着腰倚着门框一副看好戏模样的孔令笙,却没有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聂屿奇的目光最后由落在了楚容笑意盈盈的脸上,笑着道:“嗯,给你的。除了你这里其他人都不解风情。”   好笑,孔令笙心中翻了个大白眼。心想,我当初那么费劲帮他就是换了这家伙的讽刺。就算我是默默的做了些好事,聂屿奇他人不知道也……不能因为不知道就这么没良心吧。   “人家男朋友可就在你后面站着呢,聂屿奇,这么久不见敢当着人家男朋友的面调戏楚容啦!你很厉害嘛!”   听孔令笙这么一说,穆之恩赶紧挤过来道:“什么鬼,当我不存在啊!聂屿奇,你少拿我买的花在这里借花献佛讨我女朋友欢心。对了,这一朵才是你要送的。”   穆之恩快速地从聂屿奇手中的花束里抽出一朵红玫瑰,换走了聂屿奇手里的红玫瑰花束。   聂屿奇手里捏着一朵玫瑰,干干地站着。   楚容抱着一束玫瑰花,颇有一副看好戏的架势瞅着聂屿奇。瞅了半天,聂屿奇也只是各种不自然地站着。楚容气道:“傻站着干什么,看得我都着急!你不给我替你给,来,孔孔,他要送给你的,拿好了!”   孔令笙不知所措,手里就被楚容塞了从聂屿奇那里抢来的玫瑰。她看着聂屿奇,聂屿奇也看着她,看着看着,两个人一个红了耳朵,一个红了脸。   孔令笙笑的腼腆而不知所措,花掉了又赶紧捡起来,她把那一朵玫瑰花拿在左手,换到右手,又拿在左手,才说:“那个,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四人加上车后备箱里的一堆行李奔驰在B、C两城之间的高速公路上,过来时是穆之恩开的车,回去的时候便是聂屿奇当司机。穆之恩坐在副驾驶位置,楚容和孔令笙坐在后座。一路上四个人说说笑笑的,多半都在调侃大龄单身男青年聂屿奇。孔令笙偶尔也笑着参与其中,仔细计较起来,她对聂屿奇是比从前在意了不少,却也不是那么不可替代的在意。   她心里还挂念着那个人,小川。距离上一次见面又过了几个月,自己在青提所在的杂志社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当日长微博发的冲动,掉粉的同时也意外地巩固了一些忠实铁粉,现在文艺旅行写手的标签被撕掉,犀利旅行写手的新标签被重新贴上来。   不知不觉中孔令笙已从楚容三人热聊的话题里抽身退了出来,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自己才懂得的小世界里,默默地怀念并计划着什么。这个计划她筹谋了太久,很早很早以前不忍心看小川和一个又一个不是她女孩子在一起,可因为懦弱害怕表白心意后连朋友的没得做一直就将心中对小川的感情压抑着。后来时间久了,她也搞不清楚这份感情究竟意味着什么,说她爱他,没到那个程度,说喜欢好像又浅了点,依赖更妥当一点,习惯性的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精神依赖。   距离小川在孔令笙脑海中留下自在、洒脱、懂世故、礼貌、家庭幸福等优加的第一印象已然过去了许多年。多年之后,他们也就在便利店里偶遇过一次,那一次简单聊了几句,简单到孔令笙来不及更新小川如今的信息。   一眼能看到之外的信息,她其实并不了解。问自己,他还是当年那个自在、洒脱、懂世故、礼貌、家庭幸福让自己无比羡慕的男孩子吗?回答自己,是吧,应该还是吧。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楚容被逗乐,笑得前仰后合地歪倒在孔令笙肩上。孔令笙把楚容往边上轻轻推了推,也笑问:“有那么好笑吗?”   楚容在她肩头使劲拍了两下,笑得像是吸了笑气,“嗯,特好笑。你都没听见吗?对了,你好像没在听,想什么呢刚才?”   司机聂屿奇闻声往内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后座的孔令笙。   “没什么,就假期结束回去又要开始工作了。不过没关系,潘助理都出院了,重担不用我一个人抗。”   楚容努力将笑意收住,“谁跟你说潘安安出院了?”   没等孔令笙反应,倒是聂屿奇突然先点了下刹车。穆之恩说:“大哥,你开稳一点。”   “嗯。”聂屿奇继续开车,做事不关己状。   楚容说:“本来早该出院了,听说后来出了点状况,孩子打掉了。虽然是小产,还是要做个小月子养一养的,所以又请假了呗。作为女人,我是很理解她的,可作为上司,我不得不说她这样真的很拉低我们杂志社的效率。我跟你打赌,杨先生不会立刻辞退她,但再过两年她合同一到期,杨先生绝对不会再和她续合同的。”   孔令笙不由感慨道:“这听起来可糟,不过她都结婚了,怎么说家里还有另一个人也挣着钱,总不至于揭不开锅,工作嘛可以再找。”   楚容:“又是谁跟你说她结婚了?不过也快结了,也就是今年年底的事儿吧。有次在茶水间听见女人们聊八卦,说潘安安和她未婚夫如何如何地不容易,历经了各种磨难,爱情长跑了六年,终于要修成正果了。之前潘安安还在群里发过她和她老公的婚纱照呢,我找找看……”   孔令笙盯着前座聂屿奇的后脑勺,总觉得聂屿奇时不时地有偷偷观察自己。这不,聂屿奇又往后视镜里瞄她,那道目光和孔令笙微眯双眼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总会有结局   聂屿奇将车停在了华亭小区8号楼二单元门口,四个人纷纷下车将车上的两个行李箱并几个手提袋从车上拿了下来。孔令笙拎起一个手提袋就要往楼里进,感觉胳膊被人抓住,她回头,就见聂屿奇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说:“这个给他俩拿吧,你跟我去车库停车。”   楚容大声说:“聂聂,这么多东西我和之恩一次拿的完吗?”   聂屿奇打开车门,对着楚容眨了眨眼睛,道:“那就拿两次。楚容,你得帮我。”   “走、走、走。”楚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力挥手,放聂屿奇走了。   停车场,楚容的红色宝马座驾里,此刻只有一肚子话的聂屿奇与一脸懵的孔令笙。   车内尴尬的气氛流转在两人之间,孔令笙等着车一停稳立马打开车门下了车。聂屿奇紧跟着下来,快速锁上车追上来,堵了孔令笙的路。   孔令笙后退一步,将信将疑地将聂屿奇望着,将信将疑地问:“聂屿奇你这样子会让我觉得你对我意图不轨。”   聂屿奇一愣,随即也往后退了一步,道:“不得不说你真的想多了,我带你过来是有话要问你。”   “有话问我?问吧。”孔令笙低头再抬头,心里暗暗想,难不成是知道我的好人好事要跟我道谢来了?哈哈哈,这孩子平时是傲娇了点其实还是挺知恩图报讲礼貌讨人喜欢的。   聂屿奇不知孔令笙想到了什么,脸上各种微妙的表情忽然都出来了。他斟酌着开口,缓缓说:“你刚和楚容说的潘安安是几个月前急救送到医院的潘安安吗?在路边中暑晕倒,你也在场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的那次?”   “哦?嗯……对,是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那时候不是跟你说了,是楚容的助理,正式的助理。”孔令笙不知道聂屿奇怎么突然对潘安安感兴趣了,她心里想着要走,脚步也不能慢下来。   聂屿奇自知拉不住她,便加快脚步跟上来和孔令笙并排走着,一边对着孔令笙走一边感慨:“可能是说过吧,我没印象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倒是后面的事,你一直呆在B城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孔令笙回头随口道:“我知道啊,被人逼着道歉的事。”   聂屿奇声调忽然高扬:“嗯,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时孔令笙才反应过来自己险些暴露,连忙挥手加改口道:“我还能怎么知道的,听乔乔说的呗。”   聂屿奇眯眼:“听乔说的,乔又是怎么知道的?”   孔令笙反问:“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别说了,赶紧回去吃饭吧,我饿死了。”   就是这样简单的对话打开了聂屿奇的话匣子,道歉事件发生之后,他一直都在想着怎么才能让这件事尽快过去,从来就是一个人扛着没有和方子阈以外的人谈起过,既然孔令笙都知道,那就顺着这一角往下聊一聊。   聂屿奇紧跟着孔令笙,道:“但是有些事情,你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知道有人逼着我道歉,可是你知道逼着我道歉的人就是潘安安的未婚夫吗?不对,现在差不多可以说是老公了。真是患难见真情,令我感到尴尬的真情。”   “你说真的!隔着那么久的时间,我一个局外人都感觉到了尴尬了。潘安安没事了吧,现在?”   聂屿奇:“你很关心她?”   孔令笙:“怎么说都是同事,何况人家还挺欣赏我的。”   聂屿奇说的挺轻松,可那却不是一件能很快就放下的事,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没事了,都出院了。”   孔令笙于是也笑了笑,说:“那就好。”   眼看着二人就要走出了地下停车场,聂屿奇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把手机落在了车里。他将身上的口袋全都翻了一遍,还真没有。他停下来,指着出口说:“我把手机落到车里了,得回去拿,不然你先回去吧。”   孔令笙也指了指出口,说:“那我到外面等你吧,你赶紧过来。”   “哦!”   就是回去重新打开车门拿了个手机的工夫,聂屿奇再重回地面,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看见孔令笙在和一个男人说话,他们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孔令笙说着说着还笑了笑,耳根不着痕迹地红了红。   那男人侧过身,是熟悉的面孔和侧影。   孔令笙自己走出了地下车库。三伏天气,孔令笙只想赶紧回到26摄氏度的空调房里做一个没有追求的人。她今天穿着一身浅蓝色洗旧牛仔短袖短裤套装,看起来青春洋溢,活力四射。出门前跟着楚容对着镜子还化了个淡妆,整个人都像是翻新后要重新来过一样。   接着就有人叫住了她的名字,在8号楼与10号楼路口转弯处,孔令笙闻声回头,惊讶地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先开了口:“真巧啊,会在这碰见你。”   孔令笙笑得勉强:“是够巧的。怎么每次碰到你都这么突然,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陆望川手上拎了一袋子的蔬菜,也笑得挺勉强的,“准备……什么?”   孔令笙摆摆手,像是要删除之前的说的一切:“没什么。你这是买菜去了?”   陆望川:“是,我住在这个小区。你不会,也住这儿吧?”   “啊……我其实……”   “她其实是过来聚会的,我们有朋友过生日,就过来了。她可不住在这儿。”   “聂屿奇……”虽然还不确定要不要先编个谎话搪塞过去,聂屿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突然就把话给接了过去。   聂屿奇站在孔令笙身边,抿唇笑问她:“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住在这个小区?”   “当然不是……”孔令笙默默瞪了聂屿奇一眼,“只是觉得你速度可真快。”   被晾在一旁的陆望川忽然尴尬起来。那件事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聂屿奇。有时候他也会偶尔想起那个年轻的实习医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而让对方的工作与生活都变得艰难。更多的时候他则是不愿去想,也许方法不是最对,但他并不以为初衷错了。他想,最好今后都不要再遇到,那就不必犹豫着要怎么面对了。   可偏偏还是能遇见,居然还在同一个小区。   陆望川独自站了一会,双眼往左右看,完全不想和聂屿奇对视,攥紧手里的购物袋,陆望川希望能尽快离开,“你朋友也过来了,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人在等着呢。”   “哦,好。你先走吧。”孔令笙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好让自己看起来你尽量自然。   暮色初上,路灯在一瞬间全部亮了起来。聂屿奇和孔令笙并肩站在路灯下目送着越走越远的陆望川,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孔令笙才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聂屿奇的胳膊,问他:“他说家里还有人等着是什么意思?”   聂屿奇冷笑两声,“能是什么意思,当然家有娇妻的意思。”   孔令笙蓦地睁大双眼,反问:“怎么可能……啊,不是,我是说他难道结婚了?他可是我中学同学,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知道啊?”   聂屿奇转过身,将孔令笙的身子扳正了,那神情看起来也是十分的严肃,他的声音像是深夜广播里的讲故事的男声终于要讲到结局了一样。   “我可能真的知道。这个男人,就是逼着我道歉的人,潘安安的未婚夫,我想可能一直都是。”   至于孔令笙,她的反应更像是一个马上就要进入睡眠的人突然惊醒了过来,她打开聂屿奇的手,用的是斩钉截铁毋庸置疑的语气,“不可能的。聂屿奇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聂屿奇眉毛一挑,“我这个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你没看见他刚才都不敢看我吗?没有过节的话为什么不敢看?喂……孔令笙你怎么了,我……我说错什么了吗?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这样,怪吓人的……”   “你别说话,让我想想……”孔令笙突然蹲下身子,双手像是一双猫爪一样抓住自己的头发低声喃喃自语着:“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前些天都做了些什么啊?我到底,是帮了谁,攻击了谁啊……怎么能这样……不能……不能这样啊……”   聂屿奇不知所措,只能也跟着蹲了下来,他抬起右手想要拍一拍孔令笙的后背,就快碰到时,又觉得这样太过亲密了,于是只拍了拍她的肩。   他问她,很小心的问:“怎么了,我天啊,你哭了?”   两三米高的路灯散发出昏黄散淡的光芒,两个蹲下身子的人团成了两个相依的团子,两团黑色的影子融在了一处,好像是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孔令笙眼中泪水难扼,豆大的泪水一滴追着一滴砸在了面前的地面上。她一直垂着头,并不理会聂屿奇,直到聂屿奇问:“你帮了谁?又攻击了谁吗?难道和你在B城被人打伤有关系?”   孔令笙猛然抬头,紧紧盯着聂屿奇看了有十秒左右,她一双手紧抓着聂屿奇的胳膊,借力起来,险些没有站稳。聂屿奇忙扶了她一把,再抬头看她时,她已将脸上的泪纷纷抹去。   她反手握住聂屿奇的手,指着10号楼的某一处灯光大声说:“我们过去!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不要阻止我,若是我真到了不体面的地步,麻烦你务必带我离开。”   孔令笙颤抖着双手一遍一遍地砸陆望川家的房门,因为太紧张,她已经顾不上去摁门铃。而聂屿奇站在一旁,完全像是看着一个怪兽一样看着孔令笙。房门缓缓打开,探出一个穿着睡衣的年轻女子的脑袋来,她看看聂屿奇,又看看孔令笙,似乎费力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小聂医生,孔小姐,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找我吗?”   孔令笙紧紧握着聂屿奇的手,勉力让自己站稳,她问,面无表情的问:“你住这儿?”   潘安安笑着说:“啊,是啊。”   孔令笙仍不死心,又问:“听说你要……结婚了?”   潘安安被问得有些尴尬,“是的,是杨先生让你过来的吧,杨先生他是不是想要提前终止合同啊?”   孔令笙:“是。”   潘安安:“啊?真的?”   话已至此,答案昭然若揭,只是孔令笙仍是不死心,她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说:“我们就在这谈吗?门口?”   “哦,不好意思,请进来吧。”潘安安把门打开,正准备请这二人进来,一直在厨房掌勺的男人拎了个锅铲就走了过来,人未到声先来,“老婆,是谁啊?”   “是我同事!”潘安安话出口,她的老公已经走了过来。   门刚好大敞开。   两男两女被一个门框阻隔成了两个世界。   孔令笙只能低头用手捂住双眼,喃喃自语:“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聂屿奇的手被孔令笙捏得酱紫。   陆望川拿着锅铲看着门口的聂屿奇与孔令笙一脸难堪,转身就要往回走。   “陆先生”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聂屿奇将孔令笙往身后护了护,出声叫住了陆望川。   “有……什么事?”陆望川停步。   聂屿奇声音明显高了几度,说:“或许,你也住在这里?”   “我当然住在这里了,这里是我家。”陆望川脱口而出,再次回头仔细看去,他才发现站在聂屿奇身旁一直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着的女生有些眼熟,好像是刚才在小区里碰见的孔令笙。陆望川于是多看了一眼,问道:“她……怎么了?”   潘安安此刻也注意到孔令笙的反常,一并问:“孔小姐,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吗?”   孔令笙倒吸一口凉气,躲在聂屿奇身后使劲将不敢在此刻爆发的几颗泪珠在聂屿奇衬衫上蹭了个干净,这才缓缓抬头到正常打招呼的程度,扯着嘴,露出笑,礼貌地看着房中夫妻。   她说:“恭喜你。”   还有,“对不起。”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